钟 声

吕东建

 

  为了姐能在成都有一个满意的单位,许向东没少费力气,先后找了很多人,很大方地给了人家最想要的东西。 他不懂财散人聚,人聚财散的道理,也没人给他讲,但他就是这样做的。他没有积蓄,却维了很多人,很多关系。终于, 成功地将姐的人事关系转到石油局医院。

  姐摘下了帽徽领章,脱下了一身绿军装。她走完了一段传奇的历程,一段光辉的历程,一段艰辛的历程。她把一个女孩子最美丽的青春, 留在了农村,撒在了陌生的路途中,也嵌在了光辉的军旅里。她为自己付出的一切,感到骄傲,感到自豪。她无怨无悔,真正地回成都回家了!

  钟楼,悠扬的钟声,平静温馨,祥和宽厚。它古老厚重的齿轮,记载着华西坝的风风雨雨,甜酸苦辣,也记载着社会的变迁。

  全国的知青,撒落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很多地方的知青受到极不公正的对待,出了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 完全不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问题了。知青开始了反抗,开始斗争,开始进京请愿!他们忍受不了这本不是自己人生的待遇, 忍受不了土皇帝的胡作非为,他们要抗争这不合理不合法的强制政治,这不是他们的命运。

  已经没有人逼迫蓝伯伯去劳动改造了,他在受尽了折磨,受尽了侮辱,带着满身的伤痕,准备着外宾的来访。

  那些人似乎感到政治风向在改变,社会在变化。看着历史的车轮已经碾过去了,他们在努力地改变着自己的颜色, 在想尽办法包装自己,想要把自己变得无辜变得委屈,这是真正的可怜虫!

  老八号来了很多工人,他们在搭架子,破天荒地要粉刷老房子,维修破损的地方,为的是蓝伯伯的外国同窗好友来访。

  那些人接到通知,必须归还抄家的东西。可还回来的东西已经残缺不全,一毛不值。 老人家看到自己原来的心爱之物,曾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公开的,大规模的抄家抢劫,现在却是这样的惨不忍睹,谁来负责? 谁来赔偿?这算什么?算是道歉?算平反?是谁的责任?人身受到的侮辱、精神上的折磨、肉体上的摧残,谁来负责? 那么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谁来赔偿?老百姓的命,不是钱,不是金子,不是一句话就能赔得起的!这场浩劫,这场灾难, 带给老百姓的,是无尽的痛苦和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

  蓝伯伯颤抖地拿着被抄走的存折,几年来被扣的工资,拿到这一大笔钱,有什么用呢?这些本来就是他的, 他现在就是反革命的万元户了,还要接待外宾,难道不怕一个反革命要里通外国吗?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

  我们家被抄走的东西也要归还,必须归还。吴蓬通知妈妈去拿回来。爸爸不同意,凭什么我们自己去拿,当时是他们来抄家抢走的, 应该他们送回来。还应该给个说法,为什么要抄家?为什么要斗争我们?为什么要被打成反革命?究竟是谁对谁错了? 爸爸气不打一处来,给姐说,“你陪妈妈去,不能轻易就这样算了。

  姐陪妈妈来到药学系,吴蓬和刘良述都不在,她们不想也不愿意看到这些被革命的对象, 来拿回这些一文不值的个人隐私。这里,药学系,就像一个荒废了的衙门,还残存着本不该有的威严。办公室里一堆一堆地放着好多抄家来的东西, 每一堆东西上有一张写着名字的纸,表明这是谁的。一个不认识的人在那里守候,办理归还手续。

  妈妈和姐看见这个不认识的人,姐顿时就觉得不对。你既然要退还抄家的东西,说明你错了。你既然错了, 就该放下威风,放下面子,诚心诚意地向大家道歉,赔不是。可这算什么?吴蓬和刘良述都不在,只叫一个不相干的人在这里, 像话吗?姐耐着性子,看她怎么说。

         “这些就是你们的东西,拿回去吧。”

  妈妈看着那个人,满脸堆笑,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还像是在被人家斗争一样,

         “哦哦。”

  姐在一旁不高兴了,抢上前一步,

         “你是谁?你凭什么说这些东西是我们的?”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给打懵了,她有思想准备,

         “是他们放在这里的,我只是帮忙看一下,我不知道。”

         “这样重要的事情,既然你不知道,你跑来干吗,关你什么事?去,你去把吴 蓬叫来,去把刘良述叫来,我跟她们说话, 你没资格跟我说话。”

  妈妈在一旁,吓得要死,

         “算了东成,她又不晓得。”

  这一下把姐给点燃了,好大的嗓门喊道,

         “你就是怕他们,被人家欺负,被她们欺负了一辈子,还怕,怕什么?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凭什么要被他们欺负? 脑袋掉了碗口大个疤,怕什么?”

  姐用手指着眼前这个女人,

         “去!你去叫吴蓬刘良述出来,我跟她们说话。”

         “吴书记她们开会去了,这些东西就是你们的。”

   姐不依不饶,指着这堆东西,

         “你拿清单来对,哪些是,哪些不是,少了哪些,你一样一样清点给我。”

  那人一脸苦相,她想了想,

         “文革这样乱,谁都不敢保证不掉点东西。我只是个办事的,不知道当年的事情,能不能不为难我?”

  姐看了看她,这人太狡猾了。

         “你觉得为难吗?你觉得你能代替吴蓬,能代替刘良述吗?你有资格来处理这样大,这样严肃的问题吗?我知道吴 蓬不敢来, 没脸来,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她把我们逼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今天敲的就是她的门。吴蓬,吴蓬,你个害人精,你给我出来!”

  空空荡荡的药学系,只有苦难的呻吟,没有正直的包青天。

  姐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痛哭,她呐喊,她要让整个药学系都听到。她呐喊,她要让在这记载着我们岁月钟楼的齿轮里, 刻下这痛苦的冤屈。她喊出来我们这么多年的屈辱,这么多年的悲愤,这么多年的苦难!

  钟楼的钟声,还是那样悠扬荡漾,亲切温馨,它每一次敲响,都敲在所有华西坝人心灵的最深处!

 

 

注:照片由吕东建提供

吕东建於2020年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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