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生活是艰苦的,甚至是残酷的。特别是夏天,
生产队几乎所有的重体力劳动都有我。常常是早上天还没亮就出早工,到天黑尽了才收工,
每天差不多十五、六个钟头的体力劳动,回来还要挑水做饭洗衣服等等!这对我的锻炼是深入骨髓的。
我手上的茧子厚得像锉刀,两肩上随便挑什么,都磨成牛皮了,
完全不红不肿,光脚板走什么路都不在乎,身上晒得黝黑乌亮。
这一年我几乎没回去,保持着很高的出勤率。但是,年底了,
生产队结算下来,我瞪大了眼睛看到的结果,简直要了命了。
每一天的全劳动力所挣的工分,折合人民币七分五厘钱。我还要倒补贴生产队。就是说,我一年来辛勤艰苦地拼命,
还养不活我自己!同样是遇到干旱,隔壁生产队是六毛多,简直是天壤之别,太不可思议了。
连续的干旱,造成地上干裂,持续的高温,到处被烤得滚烫,
所有的农作物几乎要被烤焦。尽管我们把所有能找到的水,
都挑光了,还是无济于事。为了能有一点水,我们几乎与人械斗,
那怕十里八乡能抢一点水回来,再远都要去。所有能想到的,
我们都想到了,能做到的我们都做到了,付出了极限的努力,
为的是自己养活自己。可是,一场冰雹,把仅剩下的一点希望,打得支离破碎,颗粒无收,惨不忍睹。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我那窝棚里,百思不得其解。我听了毛主席的话,
当了知青,我拼了命了,所有的脏活、苦活、累活我都干了,
我对得起我自己,对得起知青这个称谓,对得起生产队,
对得起毛主席!可是,我养不活自己,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到了这时,谁来管我?谁来帮我?我成天不要命地劳动还有什么用?我还是个男的,女知青呢?更惨!
有的女知青付出了身体乃至生命的代价!全国一千七百万知青,
都是被抛弃了的!毛主席一句话,我们的青春就扔在这里了,
为什么?凭什么?我一点都没有“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
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那种豪迈,只是在这现实下,看到了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和无奈。
我昏昏沉沉地走到余子建家里,拿起他自己种的烟叶裹的叶子烟,抽了一口,呛得我差点儿把肠子都吐出来了!
余子建好像看出点什么,看我不说话,不停地流眼泪。他说,
生产队的队长很重要,很操心很辛苦,全队的收成好与不好都在他!你好久没回去了,回去一下吧!
赶集了,我去买了一盒烟,一毛二,太贵了,可还是要。
拿回来抽了一支,没什么好,没什么不好,这就是开始,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过年了,我又回到成都,多了一样爱好,抽烟。不敢在家里抽,跑出去躲在房子背后抽。
过完年的一天,有人带话来,说我们农村那房子的墙倒了,
是晚上吃饭的时候朝里面倒的,叫暂时不要回去。
如果当时我在的话,很可能要出事。在这段时间里,碰到几个同学,
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比了比手上的老茧,伸出手臂看看谁更黑,都说我长高了。还比什么?还有什么可以比?
大家都不敢相信我一天的劳动价值才七分多钱!有同学透露一个非常令人高兴的消息,听说有工厂下去招工了。
我非常兴奋,在走廊上碰到家宝并告诉她这真实的消息。
家宝好像没什么高兴不高兴,非常平淡地接受了这惊天的大好消息!
这个大姑娘脸上划过一丝苦笑,她知道,招工的把人招错了,
都不会招到她的,转身离开了。如果是这样,我不回去,万一来招工没有见到人,会不会错过了呢?
好像招工的人现在正在公社叫我的名字,没人回答,然后就另选他人似的。越想越坐不住,没几天,又回农村去了!
这就叫,憋不住屁,沉不住气!
回到农村,如石沉大海,一点招工的迹象都没有,就连这一说都没有。
这一年又是一个干旱年,因为,水井里的水已经降到很深的地方了。
我不喜欢用小铁桶挑水,七、八趟都挑不满水缸。我就借汪支书的大木桶,两趟就满。
我不要求去干最累最苦最脏的活了,因为没用。分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的饭量已经达到惊人的地步了。生产队分了麦子,
我们吃得最多的就是磨成了面粉带麦麸子的面,吃腻了,吃伤了,
不吃就没得吃,吃麦饭,不消化。我挑了一百二十斤麦子去赶集,
换了九十斤挂面回来。早上一把,中午一把,晚上一把,一天就是三斤,天天如此,只搁点儿盐。
九十斤面条一个月就吃完了,这是什么肚皮啊!吃完了事,
没有吃的再说。豌豆熟了,队里分豌豆。拿回来炒来吃,经饿。
光打屁,响得很,又长,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声音出来。
生产队出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放屁,各种不同的响屁,此起彼伏,
还要比,看看谁放的是标准的豌豆屁。吃粉条,没有油没有佐料,
只有盐,当饭吃,没人受得了,痨肠寡肚地趴在石头上吐。红薯是全年的主粮,谷子很少很少,玉米很多,总之,
哪个季节长什么就盯着那个吃,吃得腻,吃得烦,吃得没办法还得吃。我曾赌咒发誓,哪天我要是离开这里,
发誓这一辈子不吃这些东西!
生产队给我分了一块自留地,在日复一日的空隙中,种了一厢莴笋,
每天都去浇水施肥。在我精心照料之下,渐渐的莴笋长大了,可以吃了,我好高兴,盘算着多少拿来做泡菜,
多少可以炒点有油的吃。可万万没有想到,一夜之间,被人偷了,
一棵不剩。气死人了,我去找大队书记,大队书记说,这时候的莴笋炒肉好吃得很,没了。这他妈什么书记,
连个响屁都不放一个。我去找队长杨仲清,他在表示同情的情况下,
下了一道圣旨,你可以到任何一家菜地去,看见什么,想吃什么随便摘,任何哪家不得阻挠。
全队的人在痛骂偷菜贼的同时,也害怕我的光临。农民骂人是有水平的,他们要从头到尾,从大到小,从里到外,
把所有最脏最怪的话全骂出来,没一个小时也有半个小时之久,
几乎上点年纪的都在骂偷菜贼!虽有那么多人帮我骂,
我自己反而不太好意思去人家地里摘菜了。团结二队的人都在骂人,
很快传到邻近几个队,又传到公社,都知道知青种的菜被偷了。
公社的书记说,知青的表现还是好的。没了!还不如鸡公拉屎,头节硬,后面还有点软的。
一天坐在床上休息片刻后,起来准备出去,无意中回头看看床,哇,
怎么屁股印那么大?是不是吃太多,长成个大肚皮大屁股了?
惊恐之余,赶快脱光衣服裤子,前面摸一摸,后面看一看,没有啊,
拿镜子照一照,仔细地看看,哦,这身体够漂亮的!非常的健壮匀称,肩宽腰细,一米八的大个子,腹肌轮廓清晰,
腿部肌肉线条流畅有弹性,屁股像两台有强劲动力的发动机,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肥肉,背部小肌肉群开始显现,
非常标准的运动员身材,已经十八岁了才开始发育,开始长毛发了!
各区传来招工的消息,远近都有知青回去了,无论是什么工作,
只要能回去,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这招工对我来说,
简直就是神秘得很,都是招本单位职工的子女,人家凭什么招你啊?
你没有多长一只眼睛鼻子,可能吗?每天都盼望着赶集,
都是走二十里到钟祥,去打听消息,去分享人家调回去的快乐,
然后又灰溜溜地回到生产队。每天都希望有谁来通知,叫去公社,有招工的来招我。每天都盼不来,只能傻等。
还得扛着我的锄头上山,面朝黄土背朝天,去补这个永远也补不完的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