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荒年

吕东建

 

  一个周末晚上,二广场的坝坝电影结束了,老八号的小孩子们,提着小板凳跟着人群回家。 走在前面不远处是住在红房子的平家小孩,由保姆带着回家。已经进了光明路的门,老三女孩子五岁多,想小便, 保姆看附近没有厕所,就叫小女孩在左边的竹林处方便。刚开始还能听到撒尿的声音,大人没在意, 后来等了很久不见人出来,保姆就叫孩子的名字,没人答应,又连着喊了几声都没人,这下感到不对,赶紧到竹林处找, 又大声喊,还是没人。保姆慌了,急忙跑回家告诉平家父母,平伯伯他们四下寻找,嗓子都喊哑了都没找到孩子。 所有人都感到害怕,惊恐,而且都知道,娃娃不见了,肯定是人贩子所为。我们老八号的孩子们吓的不得了, 一窝蜂地往家里跑。派出所来了人,打着手电筒帮着一起找到天亮,仍然一无所有。就这样,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没有了。 这一下传遍了整个华西坝,都感觉不可思议,但又不得不信,甚至有点恐怖!以后,周末看坝坝电影,没有大人带,各家小孩子就不敢出门了。

  有一天半夜三更,爸爸把我们三个都叫醒了,他要送妈妈到医院去看急诊,妈妈病得不轻。告诉我们不要睡过头,到了天亮以后就去食堂打早餐。爸爸带妈妈走后,虽然我们都想睡,眼皮子都睁不开,还是强忍着就起来了。拿着饭锅往食堂走, 刚到大公白果树下,有个保卫科值班的人问我们,

  “现在还早得很,你们几个娃娃要上哪儿去?”

  “去打早餐。”那人笑了,

  “才四点钟,还没开门,快回去睡觉吧。”那人又问,

  “你们家大人呢?他们怎么不去打早餐?”

  “他们去医院了。”

  “哦!那你们赶快回去,这饥荒年,偷盗的事凶得很,出来要锁好门。”

  那天早上,伙食团果然抓到一个小偷。在门口的电线杆上头,一个男人一丝不挂地被吊在上面,全身冻得发紫, 说是偷馒头的小偷。我这是第一次看到男人是这样的,站在那里仔细看,觉得很奇怪,那人的鸡鸡好大, 那里怎么会还有那么多毛,还那么黑。姐拽着我说,“走嘛,看啥子嘛,讨厌得很!”来往过路的,特别是打早餐的路过时, 被吊着的小偷还苦苦哀求,给他点馒头吃,他说他快饿死了!第二天早上,又有两个人这样被吊在上面,等到派出所的人来时, 就死了一个。有人说,“炊事员手太黑,是被打死的。”又有人说,“灾荒年不好过,是饿死的。”不管怎么说,总之, 伙食团门口死了人,之后就没有人再敢来偷馒头了。

  没过几天,爸爸晚上值夜班,妈妈带着我们在家里,第二天一早醒来,家里被盗了。很多爸爸的西装和毛线衣都被偷了,我们在家里一点都不知道家里来了小偷。妈妈非常害怕,惊恐地看着家里被小偷光顾了的一切,她担心着我们的安全, 怕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爸爸肯定小偷是从窗户上进来的,如果不采取措施,以后还会有这种事情。后经爸爸和总务科联系, 在我们家靠河边,要修一道围墙,起码可以亡羊补牢。

  我们家的窗户上,钉了好多木条,说是可以防止偷盗。家里原来的西洋格调,一下荡然无存,像监狱。 这是万般无奈的事情,没有好办法,只有将就,先保现在,以后再说。

  几天以后,新的围墙有十几米长,三米多高,还有一道小门,供出入,三个人大半天就修完了,还用两根木头顶住, 说明天墙干了才能用。整个墙不仅不直,是歪的,斜的。黑娃儿的爸爸付伯伯觉得有问题,问那几个工人,“你们修的围墙, 咋回事,又斜又歪。”他们的回答是,“墙干了就直了。路都走不动,哪有力气修墙啊,能修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那几个工人有气无力地就这样走了。下午,小门自动开了, 黑娃儿的妹妹去关门,忽然看见墙在动,吓得转身就跑,没跑两步,“妈呀”还没喊完,就听到“轰”的一声闷响,墙倒了。 她被倒下来的墙砸到并倒在地上惨叫大哭,等到付伯伯跑出来,看着这可怕的情景,愤怒极了,小心翼翼地抱着娃娃,不断地叹气,“这是为什么呀?”好在只是腿骨骨折!没有人对此事负责, 只有愤怒的付姆姆,连着骂了好多天,把所有的脏话骂了不知道有多少遍。

  这灾荒年,祸不单行。

       没过几天,我们家又出大事了。姐姐白天出去玩儿,是跟原来在孤岛天堂住的时候,隔壁吴家的一个远房姐姐一起的。到了晚上没有人回来,爸爸妈妈着急,到处找,也去吴家问,吴家也不知道。这俩孩子去了哪里,没有一点迹象, 连寻找的方向都没有。报告派出所,来办案的民警,连路都走不动,哪有心思管这些事,草草问了一下,就不了了之。

 

 

     

       想到前不久刚失踪一个孩子,爸爸妈妈头皮都麻了,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成天往派出所跑,往青羊宫、东郊、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等等地方找,他们每天回到家都是愁眉苦脸的,我和弟弟就知道肯定没有找到。万般无奈, 爸爸妈妈发动了所有的朋友,只要有时间就骑自行车出去找,也寄希望于姐姐自己,她已经小学一年级了,知道家住在哪里, 姓氏名谁,父母的名字和工作单位等!或许能得到好心人的帮助。

       就这样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妈妈去买菜,爸爸骑自行车去双流县找人,我和弟弟在家玩。忽然看见姐姐在走廊上跟连平和其他小朋友们在跳房!“咦!你怎么回来了?”姐姐说是解放军送回来的,说着,姐姐进屋喝水去了。我们当时不懂得担心害怕,也没有焦虑不安,完全没有大人的感受,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情,自己玩儿自己的。 还在老远看见妈妈回来了,大声喊道,

      “妈妈妈妈,姐姐回来了!”妈妈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在哪儿?”

      “家里。”

      “怎么可能,不许跟妈妈开这种玩笑。”

       显然妈妈不相信但又非常期待着!看着我那么认真地说这事,就很是激动了!这时姐姐从家里跑出来了,妈妈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买的菜连同自行车倒在地上也顾不得了,三步并着两步跑过去,在走廊上抱着姐姐使劲地掉眼泪,

     “东成,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谁带你走的?谁送你回来的?你去了哪里?住在哪里?”

       妈妈有问不完的问题,说不完的痛苦。

       中午了,爸爸拖着疲惫的身体,推着自行车,走在大树子下,在又一次落空的寻找中,听见了我们报喜的喊叫声,惊讶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看到姐姐时,抱着姐姐使劲地亲,流着眼泪,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久好久才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吴家的那个小女孩,比姐姐大两岁,家在乐山,来去都是自己走,她家里从来不管。这天她准备回去,叫姐姐陪她一起走,俩人就这样上路了。长途汽车以为小孩子是有大人带着的,并不在意她们的存在, 就离开了成都。在一次上厕所的时候,吴家的那个小女孩,自己一个人溜了,把姐姐丢弃在那里。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长途汽车也开走了,姐姐才发现自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怎么办了,着急得一个人坐在地上哭。

  她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晚上睡在哪里的,就这样在陌生的地方流浪。她每天都到那个厕所边去等, 希望能找到吴家的小女孩。可是,她只能坐在地上一边想家一边哭。这引起了一个解放军战士的注意,怎么会一个小女孩独自在这里哭,身边没有一个大人。他好奇地问她是怎么回事,姐姐告诉了解放军战士自己的遭遇和姓名,父母的姓名,家住哪里。 解放军战士问得清楚,姐姐回答得明白,这战士笑了,“不哭不哭,我们正好回成都,送你回去好吗?”这解放军战士将车一直开到小天竺,开进光明路。 大公白果树礼貌地伸出大手,拦住了解放军战士的军车,这个友好的仆人,在感谢着这位不知姓名的恩人!地上只流下了一道深深的车轮印!

  爸爸妈妈深情地望着大公白果树,他们知道,只有大公白果树知道这解放军的名字,不断地重复着“谢谢解放军, 谢谢恩人解放军,恩人啊!”

  在这破碎的日子里,我们家又度过了一道关。

  这是件大事,很快,远在广州的爷爷奶奶就知道了,孙女儿还没见过面就差点儿丢了,惦记得很!在爷爷奶奶的要求下,爸爸决定送姐姐到广州去。她独自一人乘飞机,在武汉转机时,长江日报报道了一则“空中小旅客”的消息。一张姐姐抱着洋娃娃在飞机旁的照片, 永久地记载着那个年代的酸甜苦辣。

吕东建於2020年12月18日

返回上页

  

往事如烟 人物掌故 岁月留痕 趣闻轶事 联络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