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 月
吕东建
爸爸来信,说妈妈脖子上长了一个包块,虽然是良性的,问题不太大,但还是要动手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我只知道是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已经长成包块了, 那就是比较长期才有可能。不管怎样,还是很担心,因我们兄弟俩都走不开。
一周后,妈妈术后出院,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就可痊愈康复了,
家里无论怎样都还是很拥挤,不方便。由于爸爸在国际上,在国内,
要搬的新家,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所有的这些事都包在姐身上了。
妈妈的到来,太令我们兄弟俩高兴了,她自己也很快乐。
妈妈不想走了,华西坝的一切,是她离开了这里之后,
妈妈还没去见过亲家,利用这次回成都的机会,一定要去看望看望。
岳父岳母,看到妈妈的到来,非常高兴,
晚上,肚子把把坐在自行车前面,妈妈坐在后面,
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颌面外科系主任洛德教授,
当洛德教授问到可接受手术的人群时,爸爸笑了笑,
“所有腭裂,唇腭裂,无论男女老少。”
“我在您的论文里,看到了”。洛德教授点点头,又摇摇头,
洛德教授带爸爸去参观了他们的医院,仪器设备,手术室住院部,包括医护人员,与他(她)们交谈,讨论一些问题。
爸爸拿出了他自己设计制作的手术刀,请手术室帮忙消毒。同时,
爸爸在洛德教授带领下,接待了几个备选的病人,有腭裂的, 也有唇腭裂的,有黑人,也有白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什么样的腭裂,爸爸都做过,就是没有做过黑人的。在这个问题上,爸爸和洛德教授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讨论, 详细地了解了黑人的咽喉部构造,经过给黑腭裂病人的检查, 决定了第一个接受手术的病人,是个女的白人,唇腭裂二十二岁。 当她知道是一个中国来的医生,用中国的方法给她手术时, 她带着怀疑接受了。当她听说是世界上最好的效果时,表情很复杂,但期待着。
手术室,洛德教授当爸爸的第一助手,同时,他又指挥着几个摄影师。一切准备就绪,手术开始了。这个唇腭裂的手术,(上颚全裂开,一直裂开到上嘴唇,兔唇。) 要一次手术完成,可谓难上加难。当爸爸拿起手术刀时,洛德教授一下就感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自信,沉稳,轻松。 他不断地指挥照相,不断地发自内心地赞叹。这手术像绣花,像在制作工艺品,是最美的艺术,在精心雕琢。 他非常感叹爸爸的解剖知识深厚,更感叹爸爸的手术几乎不怎么出血,这是最精赞的手术,让人羡慕。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也很慢,所有的照相机和摄像,都记录下了这个中国人的手法和手术过程。 当爸爸拿起他自制的手术刀时,洛德教授知道,接下来的是更不可思议的盲刀。当他第一次拜读爸爸的论文时, 就想到要把这奇妙的手术方法,用最好的设备,记录下来。今天,这奇迹就要开始了,他的设备却跟不上, 没办法记录上颚背后的过程,试了好多办法都不行。他深深地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血管和神经之集中,之复杂, 稍有一点点偏差所引起的大出血,不堪设想,那是很难止血的。 他很激动,也很兴奋,更是捏了一把汗,比谁都紧张。当他看到爸爸是那样的从容不迫,轻松自如时, 心中的那种敬佩之情,由然而生。他见证了这世界第一刀,也见证了这个不忍直视的病人,是怎样变成美少女的。 他紧紧地握着爸爸的手,眼睛都湿润了。他非常感叹这个中国人,为这个事业,为人类所付出的代价,赞扬这个中国人论文的价值,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做这个手术。
他庆幸爸爸能接受他的邀请来美国,让他和他的同行们, 都看到了非同凡响的手术。虽然看不到上颚后面的手术情况,但知道了整个短蒂燕尾瓣的术式,其颚瓣能退后长达十五公分的距离。这是奇迹,是整个人类医学事业宝贵的财富。
洛德教授非常感谢爸爸,他邀请爸爸去乘坐他的私人飞机。
爸爸享受着私人飞机的快乐,自由,随心所欲。 感叹着美国不同的制度,和一个与他一样的外科医生的富有,生活的不同。
洛德教授征求爸爸的意见,想多安排一台手术,是那个黑人的,爸爸同意了。
两台手术的成功,说明了这种术式成功的必然性。 洛德教授正式发出邀请,给爸爸正教授待遇和在美国的行医执照。
姐每天下班,无论中午和下午,都要去看看厨房和卫生间的装修情况。 由于她不知道外面市场上的价格,对材料、人工和整个装修费用估算不足,出现了很多问题,成天叫苦不迭。 学校后勤的那些工人,对内地来的这些人,有的是办法,掏不出你腰包里的钱,就不算本事。装修工作在双方的争执和讨价还价中,缓慢地进行着。
妈妈在成都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养,自己感觉还不错, 听姐说家里都准备就绪,可以搬家了。由于爸爸在美国回不来,妈妈自然是急着要回广州帮着搬家。
我们送妈妈到小天竺,乘坐民航班车。妈妈抱着两个小孙孙, 亲了又亲,看了又看,有好多话,说不完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又看看我们兄弟俩,妈妈的眼睛里,满含着牵挂和担忧,依依不舍。
“一家人四分五裂的,东一块西一块,要是我们不走,大家还像以前那样,都在一起多好啊。 现在把你们兄弟两个丢在这里,心里面不是个滋味。”
“我们都成家立业了,放心吧!”
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深情地抱了抱妈妈,却感到妈妈是那样的瘦小,真是让人感慨,心疼。
奶奶八十大寿,在广州酒家设宴。奶奶很高兴,精神饱满,十分开心。这是自爷爷在文革中含冤被逼上绝路去世后,奶奶还没有这样高兴过。她看到自己的七个儿女,个个都是各行各业里的顶梁柱,尤其是爸爸,对世界医学的贡献, 给家族带来的荣誉,让人无比的高兴和满足。这时,她最想念的,就是远在美国的爸爸,也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宴会就是在思念,满足和快乐的气氛中,热烈地进行着…。
晚宴后,奶奶回到时敏路中国银行宿舍,在上楼时,感到不舒服,倒下了!
撒落在全国各地的亲戚,能到广州的,都来了。家里顿时挤满了人,所有人的一日三餐,就成了妈妈和姐最艰巨的任务。所有亲戚们都守在医院里,到了时间就回来吃饭。 妈妈开始是从菜市场用手提所买的菜回来,后来就是用手拖车去拉,回来还有厨房里的一大堆事,她感到特别的累,又不能说,怕亲戚们反感。这不是坚持就能解决问题的, 妈妈突然晕倒在厨房里,急得姐手足无措。她赶紧给妈妈倒了一杯热开水,扶她坐起来,帮妈妈拍拍背,又摸摸脉搏,还好,可能就是有点低血糖。妈妈还是示意姐不要说,没有办法的坚持着。
爸爸知道奶奶肯定是脑溢血,这样大的年纪,恐怕是凶多吉少。 不管怎样,还是尽快赶回国吧。他匆匆结束了在美的所有事情,带上几乎用所有的钱购买的专业书籍,上路了。
爸爸回到广州,见到了奶奶,他泣不成声,万分悲痛,已经到了回天无术的地步。奶奶就是在等,她要最后看爸爸一眼。当爸爸出现在病床前时,她看见了,了却了心愿,带着微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口腔医院传来消息,说苏红的爸爸,姚伯伯生病住院,还动了手术,病情很重。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以前怎么没有听说他有什么病呢,怎么一下就这样厉害,心里七上八下的,六神无主,就是觉得是爸爸在受罪。十分复杂的心情,十分真挚的感情,在脑海里萦绕。 我觉得是我引起的,是我的错我的责任,才使得姚伯伯这样,心里十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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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姚伯伯 |
多才多艺 ,潇洒谦和的姚伯伯 |
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到了很多很多,回忆起在舅舅家,在孤岛天堂,在青城山,在老房子,在他们家的天井里,他作画, 他指挥乐队,他弹吉他等等。怎么又看到苏红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坐在路边上哭?我赶忙上前搀扶她,她看着我,破涕为笑。是做梦了,那么真切,历历在目。第二天,我们兄弟俩约好,一起去医院看望姚伯伯。
医院里很大的一个单间,吴大怡穿着白大褂,里里外外忙碌着。 来看望姚伯伯的人很多,却鸦雀无声,到处都是送来的鲜花,把整个病房堆得满满的。姚伯伯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显得很痛苦,不愿意说话。我们刚到门口,看见他的第一眼,怎么那么像爸爸, 就像是爸爸躺在那里,我惊讶差点喊出声来。我定了定神,在门口站了站,终于强忍住了自己的感情,没有让那么多人看到我的眼泪。我轻轻地走到姚伯伯床前, 慢慢地俯下身来,深情地像亲爸爸一样亲了亲姚伯伯,以此表达我的难过、我的不是、和我深深的歉意!姚伯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慈祥宽宏而又痛苦的面容, 他给我点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嘴角动了动。我再一次亲了亲他,轻轻地喊道:“姚伯伯,我的爸爸,会好起来的”。似乎减轻了点他的痛苦,他点点头,只有苦涩的微笑挂在脸上。我们都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医院里,来看望姚伯伯的人,都认识我们兄弟俩,更是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也都不明白为什么我和苏红没能走到一起。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我们兄弟俩,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尴尬得很,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抬不起头。 好像姚伯伯的病是我引起的,从来没有的那种犯罪感,无地自容,难受死了。
在姚伯伯病重期间,见到几次苏孃孃。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寡言少语,没有了以前的笑容,一下就老了许多。显然,她预感到了将要发生的一切,这是她必须要去面对的挑战。残酷的事实,生活的艰难,像一座山一样,突然倒下来,在这半百之年能不能顶得住,对一个女人来讲,太难了。
命运就是这样不公平,随时都在捉弄着每一个人。会有奇迹出现吗,希望是渺茫的。苏孃孃自己就是医生,她很清楚姚伯伯的病情,这使她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只有一点她知道,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她必须面对。
苏孃孃脸上的光芒没有了,显得有点麻木,见到谁都不愿意打招呼, 但是,她很坚强。所有来看望她们的亲戚、朋友、同事,都表示极大的理解和同情。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虽然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但当听到姚伯伯去世时,还是控制不住,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我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孤岛天堂遗址,坐在石凳上,打开了感情的闸门,让过去在这里的美好,一幕一幕地映在脑海里。 姚伯伯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像是,他的忍让,他的大度,他的儒雅,他的风度和气质,他的慈祥和宽厚,他的这种做人的品格,深深地影响着我,他是我这一生中最敬重的人!
我们兄弟俩,和苏红,姚刚,姚兰一起,送走了我们的爸爸!
吕东建於2020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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