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怀的记忆

       --和爸爸妈妈在青海的日子

张瑞仪   张震中   张瑞霞  张瑞荣

 

父亲张光武教授 母亲胡素琼

 

我家的长辈中有三人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二伯父张仲扬教授(华西呼吸科),三伯父张光鑫教授(成都解放军总医院胸外科)以及我爸爸张光武教授。他1940年考入华西医科大学,1947年毕业留校工作。他本来是想成为一名外科医生,在外科工作一段时间后,他认为要当好外科医生,一定要非常熟习解剖知识,就要求到学院解剖教研组学习,后来教研组缺少教师,他服从安排,留在解剖教研组教学。爸爸的工作学习很努力,在我的记忆中,每天早晨他都到新礼堂的草地上念外语,晚饭后到教研室看书,备课,学生们都很喜欢他深入浅出的讲课,都说他是一位教书育人和蔼可亲的好老师。我记得有一年,他在新礼堂给大家讲授“明代干尸“科研报告,很受大家欢迎。1959年,青海医学院新建成立,教育部从华西医科大学(当时的四川医学院),北京医学院,沈阳医学院等抽调了一批教师去支援。华西调去了我爸爸以及王懋钦伯伯,方淑梅孃孃,李清谭伯伯,付世春伯伯,刘宗定伯伯,陈志超伯伯,田明赞孃孃等,他们都举家搬迁到青海。他们把华西宝贵的教学,临床,科研的经验和水平带到青海医学院,他们都是青海医学院的骨干力量,为了青海医学院的发展,他们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心血。

  爸爸在华西学习生活了近20年,却自己报名去青海西宁,并且要求把妈妈(胡素琼)也一块给调去。妈妈1943毕业于成都仁济高级护士学校,曾在成都成仁眼科医院,华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四川医学院)结核科,妇产科工作,并在妇产科婴儿室任护士长。到青海医学院后担任校医,她认真负责热情的为学生和教职工服务,得到大家的好评。当时,医院并没有调妈妈去。以现在的观点,到那种地方,都要自己先去看看,再把家人带去。可是爸爸妈妈却毅然决然,连同奶奶,我们四姐妹都一块跟了过去。我当时12岁,弟弟10岁,三妹7岁,四妹才5岁,我们可是支援大西北最年轻的志愿者啊!    

   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从成都到西宁是个什么概念,到了西宁才知道成都与西宁的天壤之别。那时候,从成都到西宁没有直达火车,我们一行好几家,我最记得有方淑梅孃孃全家。我们坐火车先到宝鸡,再转兰州,但从兰州到西宁就要乘汽车了,差不多一天的车程。公路很差,几乎都是碎石子的土路,汽车开过,扬起一片尘土,到了西宁,我们从头到脚都是黄土。我记得当天的晚饭是用大铁桶装的青稞面糊,还有一半白面一半青稞的馒头,菜就是青海黄鱼,据说还是特意为我们做的,面糊和馒头凉凉的,黄鱼还有一股腥味,在成都我们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样的饭!西宁的新家是两间土平房,地上是土砖,外面抹的黄泥,房间里只有两间硬板床。(自己的家俱都还没有运到)外面一个很小的院子,院子的对面可以看到河对面的大山,到处的土地都是黄色,山上也是光秃秃的,没有树木和绿色。厨房在平房的对面,要爬一个小坡才能上去,做饭烧的是煤块,还要拉风箱才能让火苗燃起来,因为风箱和灶连接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风箱。奶奶是小脚,她每次到厨房都很费劲,特别是冬天,北风呼呼的刮,她还端着饭锅,我们都很担心她会跌倒,所以只要饭做好,我们都抢着去厨房把饭端到房间里。

   在这样的时候,我十分怀念在华西的家--校北路4号,它是一栋独立房,(国外叫HOUSE)高高的台阶和宽敞的屋檐,就是下雨我们也不用担心没有地方玩。房顶是大块的青瓦,带角的四个大房间,前后是很大的院子,周围翠竹围绕,房前的小路旁种了各种小花,客厅窗前树一样高大的月季花,四颗高大的洋槐树,春天到来,满院的月季飘香。两株绿叶婆娑的桑树,在院子中间,是我们养蚕的好粮食。我们还在房前屋后种了豆角,西红柿,豇豆,黄豆,小白菜,玉米等各种蔬菜,吃起来新鲜可口。离家很近有一个基徒教礼堂,我们称为“新礼堂”,北美和中国的建筑风格相融和,非常漂亮,周日都有人去做礼拜。教堂的周围全是绿色大草地和灌木,池塘里盛开着粉红色的荷花,爸爸早晨在那儿读书,我们在那儿奔跑,作游戏,抓蝌蚪,放养小白兔,一切那么让我难以忘怀!爸爸为什么要到青海来?那时候的我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服从组织安排”,爸爸就是听从组织的调遣,还毫无怨言的把我们一大家人,从天府之国的四川带到了青藏高原。

   我们去的时候是五月,气侯还算好,但到 十月就已经冷起来要开始准备过冬了。成都的冬天,我们取暖用碳火盆就可以,但在西宁就不行,比成都冷了很多,西北风刮起来,真让人受不了,在上学的路上,手脚都冻僵了。为了过冬,我和爸爸,弟弟推着小车去买煤,买来煤后,爸爸带着我们在院子里用铁锨把水,煤和黄泥按照一定比例和好,铺在地上,把混合煤放在木头格子里,当地叫做“做胚”,做成煤砖后倒出来晒在哪儿,再堆放在窗外备用。以前从来都没有干过这样的活,等煤砖做好,我和弟弟已经成了黑花脸。冬天到了,用带烟筒的炉子生火,把煤砖放进炉子里取暖,还要不停的往炉子里加煤,把烧过的煤灰倒出来,房子里到处都是灰,晚上还要封火,有时候火灭了,再重新生火非常麻烦。在成都,奶奶从来都没有干过这种活,为了适应当地的生活,也只能边学边干了。但在那种房子里,要对付西宁凌厉的北风也管不了多少用,我们仍然感到很冷。房间和厨房里都没有自来水,要用桶去离厨房200米的井中去打水,水井很深,用的是带摇把的轱辘,冬天井的周围结满了冰,很滑。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我就和弟弟一块去挑水,最怕是用轱辘摇水,有时候摇到一半,由于力气不够,水桶带着绳子又滑下去了,弄不好,摇把还打着手和头,我们两人要共同合作才能把水摇起来,但我们都太小,没有力气一人能挑起一担水,就用一根扁担抬着一桶水摇摇晃晃的回家,呼啸的北风,把我们的脸,手都冻得红红的,有时候还洒出来,回到家里水只剩一半了。

   新成立的青海医学院工作很忙,一切都是白手起家。爸爸是解剖教研组主任,解剖课需要的人体标本和骨骼,都要靠他们自己去想办法。爸爸和同事们去无人的墓地捡回骨骼,消毒后做成教学模具,没有实验员,爸爸自己做标本,自己配置消毒液浸泡尸体,甚至沾一点到嘴里来测试消毒液的浓度,那可是福尔马林啊!爸爸晚上还到尸池给大体标本翻身。爸爸告诉我,解剖学是医学生入门的基础课,人体的结构都搞不清楚,怎么能当医生呢?所以,他一定要把学生教好,把他们的基础打好。青海医学院的解剖学除了用全国统编教材外,还要结合青海的特点编写教材。他曾有一篇《西宁地区回族男性颅骨上颌窦容量的测定》的论文,就是根据当地特点作出的研究。

   除了教材的编写,还要搞科研,写论文,工作是很忙的。爸爸去青海时的职称是讲师,因他工作和教学的成绩,1961年评为副教授,这在当时也是很不容易的。

    妈妈到青海医学院后,担任学院校医室的工作,为全院教职工,学生服务。看病,发药,打针,防疫,等等都是她一人承担,有时候半夜还出诊,特别是冬天,北风呼呼的刮,她都没有怨言。职工,学生下农场劳动,也要跟随服务。妈妈在华西是护士长(那时的护士长都是大专毕业),角色的转换她没有退缩,她买了医学书籍努力学习,一般的疾病她都能治疗。妈妈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在学院人缘很好。

 

   1960年左右,全国性的自然灾害使全国人民遭受到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青海这样的地方更是困难,奶奶做饭都要精打细算,计划好每天的定量。学院为了照顾爸爸,给他配了一些肉,油,等副食品,但他和妈妈都舍不得吃,都要带回来给我们分享。有一次,爸爸晚上实在很饿,喝了一些剩下来的冷稀饭而得了肠炎。他住院后,学院的院长送他的食品,他都带回给我们。到了1961年,生活更加困难,我们家都要断顿了,家里仅有的5斤粮票还是托我同学妈妈买的面粉。那时候,有钱都买不到东西。为了我们的身体和学习,爸爸妈妈决定让奶奶带我们四姊妹回成都,他们自己留在西宁。我记得是妈妈送我们回去的,在兰州转车时,到处都买不到吃的,我们都很饿,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卖玉米饼的餐厅,弟弟因为太饿,吃的太快都噎住了。现在想起来,我都心酸掉泪,那是什么日子啊!

   回到天府之国的成都,虽然也困难,但比青海好多了,我和弟弟都有中学生的粮食定量标准,至少我们可以用钱买到吃的东西。但爸爸和妈妈在青海却坚持下来,他们用榆树叶掺合在面里做馒头,每餐只有一个馒头,也没有什么菜。爸爸说;有时候上课都感到很饿,头晕,但看到讲台下认真听讲的学生,他极力坚持下来。他和教职工一起在学院外的荒地里开荒种土豆,园白菜,胡萝卜等,作为蔬菜的补充。每个寒暑假,他们都要回成都看我们,关心我们的学习,生活。从成都到西宁的火车,他们从来都是买15分钟停一次的慢车硬座,在宝鸡,兰州转两次车,30多个小时的硬座有多难受啊!但为了多省一点钱给我们用,他们宁肯自己受苦!

   长期的高原生活,妈妈在50多岁就患上了高血压,冠心病,迫使她1971年提前退休回到成都,爸爸一个人又在那儿工作到1980年才调回成都生殖学院。在近10年的日子里,爸爸都是自己一人生活,有时候生病了,连给他做饭倒水的人都没有,只有自己硬撑着起床做饭。爸爸在青海工作了20多年,他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对他的冲击,说他是反动学术权威,带牌子去农场劳动,学生到家里抄家,但他都坦然对待,他在文化大革命后是第一批恢复工作的。他的教学成绩沛然,科研成绩显著,他在学院口碑很好,为人正直,他还担任了学院工会主席,青海省解剖学会主席,全国解剖学会理事,他的论文多次发表。爸爸的辛勤付出,也为他获得了荣誉。爸爸到青海40岁,回到成都已是60花甲,他曾在华西、青海医学院教过的学生们都已经是各个学科的带头人,他们对爸爸都心存感激和敬佩。就在他近几年住院期间,还有学生来看他。1980年调回成都生殖学院,因和联合国教科文有关系,外语有一定的需求,在他60岁的时候,我又看见爸爸晨读外语的情景。爸爸说:“好多年都没怎么用了,好多词汇都忘了,工作需要嘛,也要加强学习。活到老,学到老!”爸爸一直工作到70岁才退休。

 爸爸把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贡献给了华西和青海的医学教学事业。他曾经教过的学生都已经在各个医疗战线成为骨干力量。回忆在青海的经历,我想,爸爸会有无限的感概,无限的欣慰!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不仅没有忘却,反而更加清晰,爸爸不畏艰难困苦,坚韧不拔,忠诚医学教育事业的精神,是值得我们永远学习的。

 光阴荏苒,父母到了耄耋之年,爸爸患糖尿病多年后出现各种并发症,导致肾功能衰竭于2013228日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妈妈因高血压,冠心病,肺癌,也在2014711日追随爸爸而去。

 父母的相继离去,让我们伤心不已,经常想起他们生前的点点滴滴,他们慈祥的笑容,他们对事业的追求,对工作的执作,对困难坚强的面对,他们一生的正直,将永远隽刻在我们的记忆之中。

人生道上德才双馨,辛勤耕耘培养桃李满天下,应该是他们人生最后的评价。

永远怀念您们,亲爱的爸爸妈妈!

2015-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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