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 子
吕东建
市面上的物资短缺，对于一个拥有六亿多人口的国家来讲，
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尽管政府宣称自然灾害已经过去，但老百姓的生活仍然苦不堪言，唯一的变化是，食堂里的干饭，没那么稀那么黑了！
我们三个，像小老头小老太太，又瘦又水肿，可怜得很。
爸爸就想办法买回来两只小兔子，希望能养殖成功和持续不断的发展，可以补充我们对蛋白质的需要，不会那么水肿。爸爸在小屋里的墙上搭了一个兔子窝，
剩下的喂养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下午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割兔草。刚开始时，兔子小吃不了多少，
后来需要的青草越来越多。本来前面的果园里有很多很好的青草，可是，听说台湾的敌人要来轰炸我们，就来了很多人，
把所有的果树全砍了，在果园里挖了很深很深的之字形的防空壕，连草都被挖防空壕的泥土给填没了。
为了能割到长得像韭菜叶一样的青草，姐姐每天都去钟楼附近割草，常常要很晚才回来。背篼大人太小，装很多草，又太重，
常常站不起来，每天回来都非常吃力非常累！
有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她咳嗽几声，后来又咳了几声。
刚开始还不太在意，吃完晚饭后还是咳嗽，爸爸感到事情不太对，就拿出听诊器听肺部的声音，感觉是不太正常。第二天一早，
赶紧送医院去检查，结果是急性肺结核。要隔离，要停学，要卧床，要营养。爸爸叹了口气，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这样小的娃娃得了肺结核，这是太累营养又跟不上造成的，超出娃娃的承受能力了！
过了几天，姐姐不咳嗽了，感觉体力上有所恢复，
就爬起来在妈妈的烂布袋子里翻，翻了很久很久，找到一块土黄布，又找到软尺子，就学着妈妈坐在床上，比来画去，要给我做裤子。
她原来看过妈妈做衣服做裤子，知道大概该怎么裁，但是，不知道具体的尺寸是多少，又没有多余的裤子可以测量，
只能等我回来才行。好不容易等到我放了学回来，她要量我裤子的具体尺寸，说要给我做裤子。我一万个不愿意，说什么都不给她量尺寸。但是不行，
她有非常强烈的支配欲望和占有欲望，她不准我走，非要拉着我量尺寸，我一甩手就跑，你的结核要传染人的。
我不高兴她要给我做裤子，晚上就给妈妈告状。妈妈一听，病还没好呢这怎么行。布在哪里拿出来，妈妈说。姐姐不愿意，
藏着布不拿出来。最后拧不过妈妈，被妈妈没收了。之后一连几天，姐姐想尽一切办法，说尽一切好话，答应一切要求，要量尺寸，
这就是她的性格。最后是在我睡觉时，她偷偷地量了我的裤子的尺寸。什么时候她又把那块布拿出来了，
妈妈不知道，她就开始了她第一件大工程。算好所有尺寸，画好下剪刀的画线，想了又想，反反复复算了又算，
终于第一剪刀下去了。紧张得手有点发抖，手上全是汗，拿不住剪刀，就拿碎布包着剪刀，慢慢地一点一点，第一块布料就剪下来了！有了第一块下料的经验，
第二第三第四块料接着就下好了。她兴奋得很，而且是心花怒放地等我放学回来告诉我，
“裤子马上就可以做出来了。”
“我不穿，怎么的，就不穿。”把她气的。
“你敢不穿。”
“我就不穿就不穿，要穿你给东民穿。”
“我照你的尺寸量的，只有你穿。”
家里有一台爸爸从广州带回来的缝纫机，远近都知道，
也常有人要求妈妈帮忙，妈妈总是愿意帮助上门的邻居。只是，家里没有太多颜色的线，白线是最多的。我看到的是，土黄布上用的是白线，什么味道！
又过了两天，裤子做好了。姐姐兴奋的不得了，等到我回来，
叫我试一下，我不干。她把裤子拿出来给我看，
“你看看多好，试一下嘛，穿不穿以后再说。”
我经不住她死缠烂打，穿上旧黄土布做的新裤子，还是比较合适。
但是，撒尿的洞洞太大了，
“哪有这样子张开的嘛？”
我用一个手指头从洞洞里抠出来，手指头还弯了两下，
“人家是叠起来的，外面看不到洞洞的。”
“咦，这条裤子的包包，咋个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呢？”
“哦哦，上反了上反了，过两天我给你改一下嘛！”
妈妈回来了，看到姐姐的新作，前后上下仔仔细细地看了说，
“做得还是很不错的。”
肯定了姐姐的成绩。姐姐一听妈妈给予了表扬，
心里美滋滋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给妈妈说，
“你看嘛，哪有这种洞洞嘛，哪有包包是反的？我不穿。”
“你没有什么裤子，这条还是不错的，要穿要穿哈！”
妈妈说话的语调，又轻又柔，恳请笑眯眯地看着我。
似乎看到一点妈妈难言的苦涩，我没有办法再拒绝了。第二天早上，就穿着这条开着洞洞，一只裤子包包在前，一只裤子包包在后，
夹着裤裆上学去了。走路时，有意弯着腰，加上衣服比较长，可以遮住一点点，不仔细看不到洞洞。
越不想被人家看见就越是要被人家看到，刚进学校门就被发现了。
有个同学笑我说，
“你咋个门都不关到处跑呢？” 我没听懂，看着他，
“什么意思？”
“哈哈哈，都飞了还不晓得。”
那个羞，那个臊，刷地一下脸就红了，赶紧用手按住下面，
连走路都不会走了！下了课不敢出去，连站起来都不敢，平时最喜欢踢足球，人家叫我都不敢去，鬼才知道这天上午是怎么挨过去的！好不容易等到中午下课，
捏着裤裆夹着屁股，还把书包跨在前面挡住逃回家了，还没进屋就使劲儿喊，
“羞死人了，不穿不穿！”
一边发气一边脱裤子！妈妈听我诉苦后，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
“小男娃子怕什么呀。” 我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要穿你穿，我不穿我不穿！”我把脱下来的裤子丢在地上使劲踩。
“你那条裤子烂了，还没补，怎么穿嘛。”
“烂的裤子没开门，鸟鸟不会飞。”
爸爸在一旁看见了说，
“娃娃慢慢长大了，各方面都要注意，不要让生活上的琐事影响心灵的成长。”
下午，我穿着膝盖上烂了的裤子上学，再也没人笑没人说了。
吕东建於2020年5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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