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赛(一)

吕东建

 

  1979年,成都市体委,为参加四川省第四届运动会, 精心组织了男、女篮球队。所有队员,都是专业成都队的人员,对外宣称是退役而实际上还没办理手续, 还住在后子门成都市体育场里,每天都在训练的专业队。由他们组成了这支成都市代表队,参加省运会。

  在成都市所有大专院校工矿企业,几百支业余球队里, 他们看中了我。我就成了这支队伍里,唯一的一名业余选手。就是因为我出类拔萃的弹跳和惊人的爆发力、 像猿猴一样的身体灵活和敏捷、超高的投篮准确率、难得一见的机智和临场发挥,是全成都市的球迷爱好者们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他们都知道我,常有陌生人跟我热情地打招呼,我完全不认识,常常搞得很尴尬。

  省运会的重头戏篮球比赛,进入到万人空巷的程度了。 无论我们对哪个队,只要是成都队比赛,体育场、文化宫的票房前,就会人山人海,街道上会被人海堵得水泄不通,而且每人限购两张票。

  蒋文宽和王实莫几次来找我要票,希望能开大公交车,带上厂里的狂热粉丝,满足大家的要求。

  成都对宜宾,文化宫。

  文化宫观众席场地小,坐不了太多人,对外售票简直就是挤破头。 听说早上五点钟不到,就排起了长队。排在后面的人,怕买不到票, 自我维持秩序,防止任何人插队。凡是用一块砖头排队的,用小板凳排队无人照看的,一律不准买票。 可见能得到一张票有多难。我们每人只发两张票,我就去找队友们要。男队里只要到几张,已经很不错了, 但还差很远,正在犯愁,没想到女队里,好几个女队员都主动来给我票。她们怕别人看见,都是悄悄地给我, 然后红着脸,飞快地就跑掉了。她们对我可能有点意思, 但引不起眼球注意,只觉得一共搜集了二十多张票,很是高兴得意, 这回可以交差,厂里可以派大车了。可等蒋文宽来取票时,他哭丧着脸,我的车上还有二十来人没有票啊! 我告诉老蒋这已经是尽最大努力了,可是他不走,“现在我不赖着你,晚上我就脱不了手,车都开不动,不要钱的球票, 还是看你打球,哪个该去哪个又不该去呢”?他坐在我床上看着我, 正在这时,女队又有个队员来找我,递给我两张票。我感到非常的诧异,未必她们没有朋友亲戚? 怎么就都把票给我了呢?老蒋高兴了,又多两个人可以来,“你再去找一找”?他看着我,还差十来张,怎么办呢?没有了, 想了半天,所有能找的人,只有领队罗老师。罗老师在开会,听说我找他,毫不迟疑就出来,一边关门一边笑,

  “我今天是穷光蛋,贫下中农,什么都没有,你不要找我。”

  “罗老师,我没说找你什么事啊,你都说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二百两还是有的。我就是唯一一个外来人员,不认识这里的人,这不,没办法才求您的嘛,除您之外,没人帮我。 厂工会主席坐在我床上不走啊!”

  罗老师平时喜欢我,从来没有半个字重话, 每次看到我总是笑眯眯的。他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五张票来,

   “去吧,千万别说是我给的,其他队员要说闲话的”。 我把票递给老蒋时,他脸上放着光,手有点发抖,

  “太好了,太好了,还差几个咋办”?

  “不行了,哪有牯牛生仔的,真没有了”。

  我想了想,

  “这样,你控制人数,晚上我再想办法带一两个进去。千万不要多带人来哈,否则进不去的。”

  老蒋带着满满的收获回去了。

  蒋文宽的大车下午五点钟,就停在八号院,很多人都不知道, 他不敢说。稂大哥他们几个人住的窝棚离车队近,在车队就上了车, 近水楼台先得月,美滋滋的。有很多下班回家的,看到这辆车和上面的人,瞪大眼睛不断地打听。 老蒋看到他喜欢的人,才给他们眨眼睛。那些都是鬼精灵,赶紧回家放好自行车,若无其事地,晃晃悠悠上了车, 心里高兴不动声色,神神秘秘的,不让下面的人看出什么来,尽量保持没有动静。可还是满满当当地,拉了一车人, 浩浩荡荡地开进文化宫。球场门口挤满了要高价买球票的人, 他们不停地叫喊着“买高价票。”厂里来的每人手上一张票, 一个接一个地进场,好不痛快,看着那些没票的人,十分得意。还有几个特别迷的,跑到我跟前,使劲地抱一下我, 以表示他们的高兴,快乐。我在场外等,有几个没有票的人, 我给他们穿上我们成都队的运动服,走在我们球队里跟着进去的。 那些守门的,看着这几个人,穿着像裙子一样的运动服,忍俊不禁, 明知道是带人进去,不好意思干涉,进就进去了吧,只要能站得下。 这几个高兴啊,千恩万谢地,“我就是垫一只脚都成。”

  文化宫所有的过道上,栏杆上挤满了人,有些座位上还有人抱人, 连树梢上电线杆上都爬了几个人上去。这是成都人看打蓝球比赛,很少有的盛况。

  宜宾队的传统特点,全队十分活跃,速度快,投篮特别准, 而且都是远投。在练球时就看得出来,个个生龙活虎,非常兴奋, 大有要吃掉成都队之势。开始教练还是没有让我上,还是以成都队原班人马出战,希望有一个较好的开局。 宜宾队右前锋,看不起眼,远投特别准,一开始就连进两球,得意得很。看着队友们防不住那人,我在下面着急, 我认为己方防守队员该起跳时,他们脚上像钉了钉子,跳不起来。 宜宾队打得风生水起的,比分领先,看得观众有点喝倒彩,非常不满意成都队的表现。有人在下面喊换人, 还有人干脆喊换11号上,还有人干脆直接喊我的名字。 教练和领队都坐不住了,迫于场上的压力换人。教练叮嘱我,不要怕犯规,堵住他。我刚站起来,走到换人席上, 观众就鼓掌并喊我的名字。我本来就没把那小子放在眼里, 观众再这样一喊叫,那种血脉膨胀的兴奋,肾上腺素的激增,那种忘我的状态,像是我要告诉观众,我才是最好的。 我身上有教练最喜欢的那种临场的兴奋,是运动员最最难得的东西。

  观众都屏住了呼吸,全场鸦雀无声,全神贯注地看着宜宾队, 推进到前场,那个右前锋接球的同时,连做两个过人的动作,我不为所动,蹲得很低,仔细地判断他的真实意图。 他看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稍远,憋不住起跳了,要远投。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旱地拔葱,轻松得像弹簧腾起在空中, 他不知道我的弹跳有多好,来不及传球,只得加大投篮角度,这看似不可能的高度,还是被我摸触到了球。 场下顿时爆发出惊叹不已和欢呼雀跃雷鸣般的喝彩声。 这种被拦下来又被打了快攻,大面儿上非常挂不住。他又接到球,场下观众叫喊声突然戛然而止,他们更加紧张。 我离他又退后了一步,大有放他远投的意思。他果然毫不犹豫地又出手了,可他就是没有意识到, 我是骗他起跳远投的。只觉得我自己一个飞天揽月,轻舒猿臂,还能碰到球。场下观众爆发出来震耳欲聋的喊叫声, 球场外面都能听到观众喊我的名字。良好的身体素质和敏捷的技术动作,加上非凡的弹跳力, 更加不把眼前这人放在眼里。他过又过不去,投篮又被封, 他彻底被打哑了。我防守的面积越来越大,在抓篮板球时, 头在篮筐上都碰了个包。这一系列的精彩表现,让观众大呼过瘾。 竟有人在喊,“这是我们5701厂的人”。这种无往不胜, 有在千军万马阵中取上将首级的气概,带动了全队,个个奋勇争先,场上的形势完全一边倒,宜宾队彻底崩溃了。

  下半场,我的中远投篮,简直是出神入化,就是觉得篮圈很大, 随便怎么投篮都要进。防守的人又不敢太靠近我,否则就是一个垫步就上到蓝圈边上了,再要不然, 就从他头上飞过去。这种勇敢和力量,速度和弹跳,我没觉得有多费力,反而很轻松。越是轻松就越是打得好, 这是我的舞台,我的精彩,我让全成都市看到了一个业余选手, 在专业队伍里是那样的出类拔萃,耀眼生辉。文化宫的观众陶醉了,过足了篮球瘾。

  他们团团围住我,不让我走,不管我怎么跟他们致谢, 就是要围着我看。成都队的其他队员心里不高兴,没有人去围他们,教练和领队都看到,都坐在大巴车上不管, 就要看这些球迷有多热情。等我最后上车时,女队的几乎全部都在“嗯”,给我比大拇指,朝着我笑,笑得我不好意思, 但男队员们肯定是吃醋了。

  成都观众所爆发出来的热情是前所未有的,同时也呼吁, 像这样的球赛,应该放到体育场去进行,可以有更多的观众去看。市体委和相关单位决定,在半决赛成都对重庆时, 比赛在西郊体育场进行。

吕东建於2020年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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