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记忆中的琳园

董燕

 

琳园可能是华西坝最小的但也是最美(至少在我心中是这样)的员工宿舍,现在已经在华西的版图中消失了。有一年回成都特意去找了一下,在电信路靠小学路,小天几路一带转了半天,都没看出哪里是原来的琳园。一打听,才知道琳园原来的地址都拆建两次了,也就是说原来的琳园连影子都没有了。

门前的大河(小时候的印象河不算小)已经成了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实在是惋惜得很。从前的琳园只能在记忆中找寻了。感觉再不把它写下来,若干年后恐怕就没人知道华西坝还曾有琳园这么个满载我们儿时记忆的美丽院落。

 

据说琳园从前是军阀姨太家的小姐王晓琳的闺宅,因此前面一栋楼叫琳园,后面还有栋小楼叫晓园,都是一楼一底那种木结构小洋楼。一片带刺的篱笆把两栋小楼和院坝围在一起共同组成了这个华西最小的宿舍----琳园,详址又叫电信路五号。

 

两栋楼一共有12家人,前面一栋八户,我家就在这栋。邻居小伙伴有葛树仁,葛树民兄妹,赖和,赖平,赖英三兄妹,张明秋,小秋,秋林三兄妹,王捷,王忠两兄弟,张琳,张强,冬冬三兄妹,张妹(张敬丽),莽娃(陈敬先),小猫(陈敬丽),胖妹(陈敬学)四兄妹,独女郭万,还有刘昌云家的秀秀,德德,云云,革革四仔妹,后面一栋有四家:陈晓蓉,陈亮两姐弟,大林,二林,小弟三姐弟还有独子黑娃,韩舒等家,大林家搬走后又搬来白好如,白好佳一家。

 

之所以说它是华西坝最美的宿舍,除了带阁楼的小洋楼外,最主要的是院内果木众多,花草葱郁。记得有枇杷树,苹果树,梨树,拐枣树,还有海棠,花红,桑树,无花果,一到春天各色花朵争相竟艳,秋天则硕果累累。

 

我家寝室有个后门,外面最早是一片竹林(困难时期变成菜地)。绕琳园院墙一周是艳丽的成都市花----芙蓉花树,一到秋天又大又艳的芙蓉花缀在枝头,满院生辉。曾有多次碰到有人在院子大门外探头问里面是不是公园,这时就感到特别自豪。

 

记得院里的几棵老梨树,每年夏天梨成熟的时候,医院后勤就会来人拿箩筐来装梨,据说梨树是公家的,院里的住户是没有权力私自采摘的,年复一年从来如此,也没说分一点给大家尝尝鲜,当时的人真是老实啊。记得有一晚上次刮大风,树上掉下几个梨,这才有幸尝到了梨子的滋味。我记得相当脆甜多汁。

 

院里还有两棵大拐枣树,粗得一人都抱不过来,每年都能结满满一树拐枣,成熟时果实曲里拐弯,一枝枝,一串串,红红的,很甜,种子更是红通通,晶莹透明的。这个果实医院不来收,每次收获时候院里全体住户一起动手,拿杆杆的,爬树的,从阁楼上帮忙勾的,忙成一团,然后分成若干堆,每户一堆,大家分享胜利果实。文革的时候小孩子们别出心裁地用它红亮光润的种子粘成毛主席画像,还真有点工艺品的味道。

 

长在前院的两棵粗大枇杷树也是小孩子们做游戏最喜欢的地方,小孩子藏猫,总是让当猫的孩子用手捐蒙上双眼,然后数着树散开,麻利一些的小孩会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枇杷树,站在枝叶茂密的高枝上常让找的人发现不到。高大树枝伸上二楼,枇杷成熟时葛姐姐家窗口都可以摘到枇杷。

 

小院人家不多,但相亲相敬,其乐融融。哪家来了客人没人在家邻居都会给客人抬根凳子帮助接待一下,哪家小孩子没人看,邻居婆婆也会帮忙照看一下,哪家大人有事隔壁邻居也会帮助小孩把饭煮一下。总之谁家有事都不会袖手旁观。

 

我家原来只有一间房,随着我们姐弟慢慢长大,家里向单位又争取到半间房。另半间住的是张琳,张强和他们奶奶。因为我们这半间在中间,没有窗户,白天进屋都要开灯,为了通气,单位用木板分隔房间时没有到顶,留下了二三十公分距离,房间当然是不隔音的。于是晚上躺在床上两边孩子就聊天,讲故事。有什么精彩的小人书站在床上从隔板上扔过去,丢过来,常常闹哄哄半天不睡觉,要不是张奶奶在那里看管,四个孩子会疯得半夜都不入睡。

 

因为是小洋楼改的宿舍,没有厨房,后来医院头在院墙一侧修了一排厨房,一户挨一户,哪家今天吃什么大家都知道。夏天天热,家家厨房门口一个简易的餐桌(我们称为凉粉摊子),小孩子们端着碗一家家的查看,谁家有好吃的也会给夹上一筷子。很怀念那种吃大家饭的日子。

记得入院处工作的葛昌葛伯伯家是山东人,喜欢面食,院里不少人跟他们家学会了做饺子,甜水面,葱油饼。

 

葛家两兄妹也是院里一群孩子中最大的,是孩子头。葛哥哥身体很捧,力气很大。最初院里只有一个公共的自来水龙头,家家有水缸,吃水要去那里挑。连住小河上游独院的口腔罗宗莲阿姨家也要来这里挑水。葛哥哥经常展示他的大力,一手提一个大木水桶,脸不红心不跳的就将满满两桶水提回了家。到年初一他就拿个扫把,诙谐地在别人门口边扫边念:“臭虫蚤子扫出去,金银财宝扫进来”。只可惜身体最好的葛哥哥却是年轻轻轻就因病早逝了。

 

院里有一个公共的洗衣台,不洗衣时就是乒乓球台,小孩子们排队打球。因为人多台少,就发明了一种叫考老师的办法,打得好的坐江山,大家去攻打他。每人上来先打一个球,没有得分,就没考上,马上下台。第一个球赢了,才取得打下面几局的资格。这样轮换很快,打得不好的排半天队摸一下球拍就下台了。大家都努力争取考上并将坐江山的人赶下台,自己坐上去。我现在这点打乒乓球基础就是那时打下的。几年前重新捡起来,还没有忘完,水平也提高较快,去年我还拿了小区同年龄组的冠军。看来童子功还是不易丢掉的。

 

当时院里郭玉成叔叔等人很喜欢下围棋,有空就在枇杷树下摆开阵式。小孩子们看多了,也大多学会了。兴趣一直保持到我参加工作时还常常会找人来杀一盘。

 

院里的小孩不分男女都在一起玩,时间长了女孩子都会滚铁环,打弹子,扯响簧,下河捞鱼,粘蟬子,捉笋子虫,打麻雀,上房,爬树,糊风筝,放风筝样样都要参加。男孩子也都会跳绳,跳房,踢毽子有的还会织毛衣,打勾针。记得当时赖和是男孩子们中间最巧的,跳绳,踢毽子比女孩子还厉害。两兄妹跳绳花样很多,踢毽子那才厉害,一只脚稳稳地站在地上,另一只脚只离开地面一两寸,很轻很快地一口气可以踢上百个。我踢这个就不行,脚老不听使唤,使出吃奶的劲也踢不了多少个就掉地上。张琳,赖平手都很巧,很会绣花,打毛衣,勾针,活做得有模有样,跟她们我也凑热闹学会几种勾针活,但到现在为止,女红也是我的弱项,用我妈的话说是横针不拿竖线。后院的白好佳,陈亮是典型的费头子,但人很聪明。陈亮的姐姐陈小蓉却从小就是乖乖女,长得文静漂亮,成绩很好,还很会跳舞。

院里的孩子大多在五中心小学和十六中上学,当然大学路,金沙寺小学也有,不多。从琳园到这几个学校距离不近,要走二十来分钟,每天早上大家结伴而去,中午回家吃饭,下午又步行去,放学再回家,一天要走四趟。常常出门在小学路,中学路,公行道口都能碰到不少同学,渐渐汇合,人越走越多,边走边玩,边打闹,到学校就成一大群了。

从琳园出来两边有浇灌沟渠一直到川医红门口,冬天时沟中常有“令冰”,小孩子们手冻得红红的,边哈气,边到沟里取来玻璃般的“令冰”,用谷草或绳子拴着,提着,一路兴奋直到冰化掉地上为止。

 

葛姐姐家因为妈妈在空军医院,爸爸在川医入院处工龄也长,家里收入比较高,但他家却从不娇惯孩子,且很注重孩子教育。常常在假期的时候大人就让他们两兄妹去田里割草卖了钱给自己花。受他们的影响,院里的家庭也鼓励小孩子们暑期参加有赏劳动。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打暑期工。记得有一次我跟几个小孩也一同去了公行道附近的川医洗间房劳动,活是晾晒衣被,刚开始那个不好意思和恶心哦,后来还是坚持下来了。一周劳动下来,挣了一笔钱,我妈用我的劳动成果给我买了件花格的确良,第一次穿上自己挣钱买的衣服,感觉还是很良好的。

 

跟琳园一路之隔有条两米左右的小沟,沟那面是一片田坝,长年种些葱啊什么的。有时谁家吃面临时发现没有葱,小孩们就会一个冲刺穿过马路,纵身跳过小沟,一些小孩在沟边起哄:“农民来了”,跳过去了人慌忙抓起一把葱再飞速跳回来冲进院子里。我后来在西农读书时曾获得过学校运动会跳远冠军,估计与那时的跳沟功底有关。

河的对面有一条小路通向华西的结核病室,路的另一边是一片藕田,每到秋天,满田绿叶荷花,小孩从田边过有时也忍不住拧片荷叶,拿回家做荷叶稀饭,有时碰到下雨,就拿它当雨伞,顶在头上立在田边看大珠小珠落玉盘,很是惬意。

 

当然我们也不是只做坏事,琳园院外有一条大河(可能十米八米宽吧),河上有一个很陡的园拱桥我们叫拱拱桥,每辆车从那里过都要下来推着走,特别是拉东西的板车,一个人拉过桥吃力得很,常有载重车在这里就差一粒米就拉上去了,却稳不住滑下来,连队人带车翻到沟里,院里的小孩放学或打饭或在大门口玩见状经常都会主动上前去帮人推车。一声谢谢,心里就甜孜孜的,课堂写作文也有了素材。

 

拱拱桥往下游一百米左右河面忽然变宽成了一个堰,叫罗家堰,那里水很深,很急,水下复杂还有很大的漩涡,每年都有人淹死在那里,院里的大人都不准小孩子到那里去游泳。那下游就是三院工食堂,精神科等单位,河边竹林掩映,用现在的话来说,生态环境很美,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居然把河填了修成了大马路,华西坝又少了个风水宝地,这是后话。

 

因为门前有河,院里的小孩都不怕水,常常一下河就冲“仰粉儿”,就是仰着从上游冲到下游,起来再从头冲下来。我爸是东门大桥一带长大的,水性很好,经常看他在河头坐坛子,就是盘腿坐在水上悠然自得地顺流冲下去,很多人都很羡慕但学不会。

 

后来上游有个制革厂,每天定时排出洗牛皮的污水,一到那时候水变成了咖啡色有时是奶白色,这时水中的鱼儿就受不了了,纷纷浮上水面,探头呼吸,这时就会有人高喊牛皮水来了,于是,院子头的小孩子纷纷从家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各种捉鱼的工具,撮箕,手网,盆子一起上阵,每次都有好些收获,拿回来大人们帮助剖好,裹上面粉一炸,自己的劳动成果吃起来香喷喷的。

困难时期和文革期间院里的花草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用篱笆,竹竿围成的菜地和鸡圈。记得张琳和云云家的菜院最大,里面种了好多萝卜,窝笋,芋头,豆角,茄子之类的蔬菜,菜多了有时也送些给邻居吃。

 

文革大家没多少事做,几乎家家都有了鸡圈,有大有小,靠院墙一周都是。我家的鸡圈在秋林家旁边,有十个八个平方吧,养了不少来航鸡,巴白鸡。记得当时家家都到养鸡场买种蛋自己孵小鸡,亲眼目赌小鸡孵化的全过程,小孩们常常兴奋不已。记得家中房间里到处是小鸡,老跟在人后头,一不小心就会踩死一只,一不注意又会掉到痰芋头淹死一只,成活不多。小鸡稍大点就关进院子里的鸡圈,用米糠和从丝厂买来蚕蛹和一起当饲料,小鸡长得很快,几个月就能下蛋了。记得我家最多时12只鸡,来航鸡虽小但很能下蛋,有时一天能捡到八九个,去鸡窝里捡蛋也是小孩子的一大乐趣。那时天天吃蛋,时间长了,看到都不想吃了。用我妈的话说,都吃得pang鸡屎臭了。张琳家还养了鹅,每天赶到河里吃鱼,下的蛋那个大啊,经常拿出来给小孩子们过眼瘾。

 

文革期间院子里兴起唱样板戏的热潮。记得那时每到周末大人小孩齐齐坐在楼前的台阶下,齐腰高的宽宽台阶成了舞台,大人孩子都上台一展才艺。张秋林的妈妈刘一兰药师,很有戏份,刘娘娘唱样板戏很有一手,扮相也美,唱铁梅不化妆都象。我爸会拉二胡,京胡,还有几个人会乐器,你拉他唱,很是热闹。我们还上台阶上跳白毛女,厚厚的布鞋前面补了块皮子,脚尖立地,跳得很投入。那时我们把几个样板戏台词和唱本背得滚瓜烂熟,我那沙士比亚嗓子就是那时唱坏的。

 

开始搞备战时,医院规定家家要按人头交战备砖。每家发了个木模子,全体出动,去西园附近的黄坟挖黄泥,拉回来,堆在厨房门外,四周用砖围上,脱鞋用光脚将泥踩到很粘很烂,然后使劲砸向木模子,压紧实,去掉上面多余的,打开木模子的边框,一个大砖就做成了。码在门口,医院后勤会来验收并运去烧制成火砖。那时全民总动员,政治任务,谁都不敢不完成。不管你以前多斯文,那时你也得卷起袖子,光着脚丫,一身黄泥像个农夫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直到你家的任务完成。

 

文革期间院子头还发生了一件 “重大事件”,一家小孩子不懂事在厕所里写了打倒毛XX的字迹,这在那时就是不得了的事了,保卫科把大家集中起来几次开会,每人都要写几句话对笔记,搞得沸沸扬扬。而且还发生了几次。后来查清楚了,小孩的家人当然受到了牵连,后来被下放五七干校劳动,在那个造神的年代,哪能容许一点对神的不敬,小孩子不懂事搞点恶作剧就断送了大人的前程。

 

上山下乡开始时葛哥哥他们老高三的踊跃带头下乡了。好像是去的仁寿县。每次从乡下回来就给院里一群小孩子讲他们在乡下的趣事。小娃娃们晚上围坐在院里,听得着迷。记得有一次听他讲,他们几个知青为了让农民给些轻松的活,混些好吃的,就拿出手电筒说给农民照相,结果人家一个个穿得新崭崭的,很认真的坐在门前让他们一个个用电筒照,完了还给人家说回成都就给他们洗照片,把我们逗笑得人仰马翻。后来我们高中毕业也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下乡去了,但没有感觉到农民有那么好愚弄。

 

在琳园从出生到十八岁下乡一直住在那里,对它自然有很深的感情,人生能有几个十八岁。下乡不久,我家就搬去了公行道,再后来琳园就拆了,老邻居有的搬去了小学路的诺园,有的搬到别处,小伙伴们下乡,读书,工作,出国,很少有机会见面和联系了,后来我去深圳呆了十八年,葛姐姐也去了深圳,我每次出门家里的狗狗就赖在她家,老邻居走到那里都有一种自然的亲切感。听说陈小蓉,张小秋,赖平一家去了美国,其它有的在华西工作,有的不知现在何处。琳园已经从华西版图上消失了,但儿时的友谊和记忆却留在了心中。

 

我记忆力不好,上小学以前的东西更是记忆模糊,对琳园的早期记忆也不太完整,儿时有太多的趣事,希望琳园的邻居和朋友们能多多补充,让琳园在我们心中永不消失。

 

 

                                        董燕于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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