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 除
吕东建
小学三年级了，好像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语文曾老师，因为老师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没有师生感情，
每天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叫我去办公室。语文老师是班主任，要抽烟，说话时嘴臭得很，不敢看她，总觉得她要把我吃了。
有一天上语文课，曾老师叫我们写作文，题目是《我喜欢的人》，可以写同学，写老师，最好是学校里的人，作文要求有人物刻画。
我写谁呢？因为不喜欢老师就不敢写老师，这是老师最不高兴的。我就选了班上成绩最好的写，是个女同学。
那时同学之间要划清男女界限，桌上也要画“三八线”。龙江路小学都不准画“三八线”，但是，在无形中这条线是存在的。
在写字时，手是不准超过一点点的。只要是超过一点，女同学就会斜眼恨着，还会恶狠狠的命令，“拿开”。
再是调皮的男生，没有哪个敢超越这没有划线的“三八线”。
因为这个女同学的学习成绩最好，我就觉得只有她是唯一可以写的人了。可能我的作文是全班唯一一个写女同学的，不管怎么说，
都犯了超越“三八线”的忌，不知道会有什么祸，心里七上八下的。心里不静，文字就更写不出来，不知道该怎样刻画，
这作文就是写得最糟糕的，简直就不是文章。没写几个字就写不下去了！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这破作文怎么写，简直就不知道该怎么写！两节课的时间，看看就要结束了，我还在苦苦的努力着，全身毛焦火辣，
着急得头上汗都出来了！正在我万般无赖两眼发呆时，曾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一把拿起我的作文，看了看，“哼”！
非常生气地拿着我的作文本，转身上了讲台。“大家静一静。”全班鸦雀无声，“我给大家念一篇作文儿。”我没想到她要这样做，
惊恐地看着她和同学们，简直吓傻了！她斜眼瞪了我一下，歪着脸咬着牙，开始念了，
她的嘴唇要把我作文儿里的每一个字都泯到最难听，每念一个字，她的头还要讽刺地跟着每个字摇晃，一脸的难看，一声声地嘲笑，
念我这篇作文儿，她好像得到了极大的快感并且是那样的仇恨！我多么希望她能停下来，多么希望她能知道这种做法，
是在我幼小的心灵上刻下了什么，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把我羞辱得恨不得钻到地下去，我不知道该怎样求她才能停止这种伤心的羞辱，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法对待我，更不知道侮辱我这屁大点儿的学生，对她有什么好处！我该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我愤怒，我无奈，我害怕，我难受死了，我喘不过气来了，我没脸见人，我简直要被憋得窒息了！
同学们都看着我哈哈大笑，我抬不起头，趴在桌子上，我不敢恨老师，不敢看同学，双手抱着头，简直要发疯了，
痛苦到了极点！这时候要是妈妈在多好啊！忽然，我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一片灰蒙蒙的，我好像轻漂漂地飞回到了孤岛天堂，
好像又在那片温馨的草地上采摘满地的小绒球花儿，无忧无虑地追逐着满地的白蝴蝶...！叮叮当，
下课铃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是多么的希望这梦永远不要醒啊！班长叫全体起立，同学们齐声说“老师再见！”我趴在桌子上，
拒绝起立！曾老师来到我跟前，要摸我是否发烧，我硬着头拒绝着她的举动，不让她摸，她是否感觉到什么，
也很清楚的知道这是有始以来，第一次有人敢在下课时，不起立。她知道这大逆不道，意味着什么，
也知道这不尊师的行为是怎么来的，她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课外活动，同学们都出去了，我还趴在桌子上，没有眼泪，就感觉到自己里外不是人，没脸见人，连跨出教室门的勇气都没有！
老师这样的当着全班同学羞辱我，侮辱我，糟蹋我，让我在全班同学们面前没有脸面抬不起头！
我不想成为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人，也不想成为一个学习不好的人，可是我写不好作文儿，没有办法，也不愿意这样啊！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学生，但起码我是一个有自尊心的学生！有一点我是很清楚的，那就是，
从此我和老师的师生关系会很差很差，我不愿意尊敬她，我怕她，我躲她！她也不喜欢我，而且恨我！这是为什么呀？没人知道！
放学了，打扫卫生的同学们见我还没走，都围过来看我，帮我整理好书包，一起把我送出了我不敢跨越的教室门！
我对老师的抵触情绪越来越大，有时候她说的话简直就是耳边风，家庭作业也不想做，也做不好，语文成绩每况愈下，
一下子成了全班最差的几个了。老师来家访过几次，每次跟妈妈谈话时，态度都很好很好，可是在学校，
全是冷鼻子冷眼儿地看我，还常咬着牙，总是批评我。不管与同学发生什么矛盾，肯定是我不对，有时我不知道真正的对错是非！
按照老师的要求，家庭作业是要家长签字的。我的作业有时候是非常认真地完成了的，我认为每一个字都认真而且写得很好，
满心期待着可以得到不错的分数，但经常是二分，最好的就是三分。我偷看过她儿子同样的作业，觉得没我写得好，但都是四分，
很不公平。只要是得了二分，我的家庭作业就不敢拿回去给妈妈签字。如果哪天我写的字太大，
超出了格子，又不太认真，哪怕一个字都没有写错，可能给我一分。这种成绩哪敢拿回去给家长签字呢？妈妈有时候也是只看分数，
不看作业本身做得好不好，这使我非常恼火，我无法取得老师的信任，无论怎样努力，总改变不了成绩的提高。
我自己认为这种情况的出现，起码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老是这样被压在全班的最底下，完全没有了自信心，
有时候连同学都可以随便说我，特别是她儿子，我又不敢说他，反正都是我的不对，连一点个人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了！
我非常非常的痛苦，没法说，小孩子又说不出来。是谁说小屁孩儿就没有烦恼？
我的学习成绩始终好不起来，老师认为我是一个不争气而且是教不好的学生了，她要把我赶出学校！三年级的下学期的一天下午，
曾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我心里害怕，“砰砰砰”地跳得很厉害，不知道什么大祸要临头了！曾老师在桌子上放了一块多钱，
态度很平静也很冷漠地跟我说，“这是你这个学期结束之前，剩下的学费。你从明天起就不要再来上学了，你被开除了！”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犹如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傻了，
止不住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掉，用祈求的眼光看着老师，这也是我几年来第一次这样看她，
久久地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人，嗓子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怎么回家跟爸爸妈妈交代！“你不用站在这里，把钱拿走，你不要来上学了。”曾老师冷冷地说完话就去上劳动课了，
办公室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万般无奈，我拿着桌子上的钱，完蛋了！
不敢回家，躲得远远地偷看家里的灯光，无助、失落、垂头丧气，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坐在小树林下的一个草窝里，止不住地流眼泪。晚上没有饭吃了、爸爸妈妈肯定要打我、以后人家都去上学，我只有去刨煤炭渣。
想了很多很多，晚上天都黑尽了妈妈才回来。趁爸爸还没回来，我鼓起勇气跟在妈妈后面，很害怕地喊了一声“妈妈”，
然后把钱递给妈妈，妈妈惊愕地看着我，“哪里来的钱？”
“妈妈，我被老师开除了！”声音像蚊子叫一样，几乎听不到。
“啊！为什么？”我一边流泪一边说，
“老师说我教不好，成绩跟不上，就把我开除了！”
“那怎么行呢，娃娃没书读，以后怎么办？”这时爸爸回来了，得知情况后，爸爸问妈妈，也有点自言自语地说，
“娃娃有没有严重违反学校规定，有没有犯罪？”
“我们娃娃是淘气，但肯定没有什么违反学校规定的事情啊。”
“如果只是因为成绩不好就开除，恐怕问题就不单单是娃娃的责任哦，娃娃才九岁，
这个时候的男孩子都有点淘气嘛！”听到爸爸这样讲，我简直感到心里好受了许多。
“去，把你的作业拿来我看看。”爸爸对我说。我拿出语文和算术给他看，爸爸皱着眉头看算
术，摇摇头，
的确不行，再看看语文，眼睛都大了，
“怎么都是二分，一分的都出来了，连三分都很难看见。
太差了太差了！哎！”爸爸叹了口气，
“你就是不听话，不认真做作业，不好好学习。咦，不对，你看看，这几天的作业还可以，字写得还可以啊！怎么也是二分？”妈妈接过我的作业本仔细看看，
“是啊，怎么回事呢？”我听爸爸妈妈都这样说，太高兴了，爸爸看出问题来了，爸爸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
“你明天带娃娃去学校，跟他们说，只要没有大问题，没有犯大错误，就是个教育的问题，责任不全在学生，
家里和学校都有责任，不能这样就把学生推出学校的门。”
第二天早上，妈妈带我到学校，见到曾老师，妈妈说：“我们家长有责任，但孩子没有原则上的错误，不能这样开除的，
学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现在没太多时间，下午我去找一下校长，你看行不”？曾老师有点不自然了，“好吧好吧。”就这样我又上学了，
我不知道同学们是不是都不知道我是被开除了的，但是我希望他们永远都不知道！
学生和老师的关系，成了这种不共戴天的仇恨，吃亏的肯定是学生。原本是在启蒙教育的关键时刻，得不到老师的言传身教，
学生的心里很容易被歪曲，也极其容易走上邪路！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是这样的复杂和不正常，如果转学，
可能对心里的影响要小一些。就这样，在老师仇视的目光下，我成了有我不多，无我不少的人，永远抬不起头，我恨上学，
甚至连龙江路小学的名字都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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