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把把

吕东建

  爸爸出差来成都,检查十名暨南大学口腔系来实习的学生学习生活情况。

  顿时,光明路19栋三楼我们的小家里,简直就是蓬荜生辉,来访的宾客盈门,爸爸所有的好朋友,同事,把我们家挤得满满当当的,常常是后面来的就把前面的挤出去,好不热闹。他们来看望爸爸,了解爸爸的创业,打听广州的情况, 希望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送来的礼品,堆满了家里所有的地方,都记不清哪样是谁送的,还在不断地有人前来看望。

爸爸和扎俊儿

肚子把把和扎俊儿

  爸爸好不容易有点时间,坐在外间的床上,一手抱着洁洁,一手抱着扎俊儿,十分疼爱这两个小孙孙,亲了又亲。很明显,扎俊儿比洁洁长得胖,长得壮,体重重。看着我们都很好,就是很消瘦,爸爸眉梢掠过一丝不忍,但他知道这是必然的代价, 儿子们都在走自己的路,是自然的规律。

  爸爸回广州之前,两边亲家轮流请爸爸吃饭,爸爸是第一次见到我岳父岳母,也是爸爸最后一次见到岳父。也见到了冯爸冯妈,特别了解了冯爸领导的劳动服务公司,其实,爸爸知道冯爸很精明能干也很谦虚,他只想知道劳动服务公司里的人员结构,看看哪些人是他认识的。

  爸爸回广州没几天,洁洁才刚半岁多一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晚上突然拉肚子,而且是水泄,马上眼睛就落抠了。 我知道这非常非常危险,这样小的娃娃,根本经不住这种折腾,必须马上送儿童急诊。可怜这么大点儿,连血管都找不到。 来了一个老一点的护士,拿着针头在洁洁的额头上,找到可以扎针的地方,把针头慢慢地刺进娃娃头皮的瞬间,我提到嗓子眼儿上的声音,差点儿没叫了出来,这样小的娃娃,怎么下得了手啊,我心里疼。记不得我小时候,头被秋千打冒烟, 回来爸爸给我头上缝针时,是不是就是这样子的。好不容易把点滴打进去了,我们俩的担心和焦急,随着输液在缓慢地进行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这样熬着。窗外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漆黑,只有钟楼的钟声,一下,二下, 三下……,华西坝的天空,始终荡漾着这悠扬平和的钟声,是她在给我们报着平安。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洁洁已经不拉肚子了, 终于可以稍稍放下一点悬着的心。办完手续,我带着极度的疲倦和困乏的身体,骑自行车带着妻,她抱着洁洁,小心翼翼慢慢地回家。走到小天竺,在上坡的地方,简直就上不去了,一点力气都没有,我怀疑我是否还拉得动这生活的火车。

  看着洁洁那么小,就遭受到这样突然爆发的急诊,在她人生的道路上,还会有多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有谁能知道呢?看着她躺在病床上,小手一点力都没有,她虽然不懂,但时不时地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在不在, 也足以说明她害怕。那么小,眼睛里就有了那种可怜和害怕,真让人心疼。是自己的骨血,才有这样强烈的感受,催人泪下。在她生长的道路上,我们迈过了一道险关。

  妻找到她单位附近有个沈姓婆婆,愿意带这样大的娃娃。就这样,我们辞掉了保姆。每天早上,妻都背着洁洁,去沈婆婆家, 下午下班又接回来。我们省吃俭用,为了娃娃的需要,生活十分的贫苦,我们两个都很瘦很瘦,很长一段时间几乎看不到笑容。

  姜正陆经常出差,全国各地都有他的足迹也认识很多朋友。有一个北京的医生告诉他,说有一台刚从日本进口的按摩椅,很神奇,很好用,是一个可以开发的好产品。

  为慎重起见,李副总召集民品部开会,讨论这个项目的利弊。并且马上决定,要派一个技术小分队,去把按摩椅的图纸测绘回来。

  去北京,太不可思议的美差,可报销差旅费,还有补助。从来没去过,非常希望能派我去,但不好去要求,也顾及着洁洁还不到一岁,万一有什么事,我要不在家还是很麻烦的。

  第二天早上,姜正陆通知我,段全胜,描图员彭昌茹,前往北京出差,为期约一个月。但只能坐硬座车,三天后出发。 路途上每天补助六毛,住下来每天补助四毛钱。我负责电气部分,姜和段负责机械和其他部分,彭负责描图。

  揣着那份从来没去过北京的兴奋和向往,我们一行六人,出发了。彭昌茹的两个女儿放暑假,让她俩跟着去玩。 一路上即使睡不到觉也兴奋得很,越离北京近,越是眼睛睁得大,害怕错过什么没看见。其实,土啦吧唧的京郊,哪里比得过郁郁葱葱的巴蜀大地。

  我们一起都住在雅宝路,空军招待所。

  在301医院看到了这台按摩椅。可升降,可以模拟人手,做正反按摩,还可以模拟拳头,敲打背部,外观像沙发, 的确很不错。不得不佩服小日本有知识,有文化。

  没日没夜的测绘,耽误着两个小朋友,跟着挨饿,哪儿都没去。我们也觉得不妥,就叫彭师自己带她俩去玩,晚上回来碰头,有什么需要再商量。

  我们在外的住宿补助是不够的,每天每人四毛钱,随便怎么节约,光中午吃最简单的面条,都要三毛多,入不敷出的出差,让我们几个倍感压力。只能是省了再省,别无他法。

  傍晚,太阳的余晖,撒在北京的胡同里,这个没有餐馆、建筑几乎全是土灰色平房的天子脚下,已开始了一天的休息,马路上稀稀拉拉几个行人,显得荒凉。一点都没有心目中的宏伟和高大。我们几个吃完最省的晚饭, 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着。忽然有一辆公交车停在前面的站上,下车的人不多,可他们随手都把车票扔掉不要了。北京的风大,吹得这些车票到处飞,顺手一抓,最大的一毛四。公交车票是可以报销的,姜正陆说的这话不错。“捡”,老段带头, 不管怎样,十张最大的车票,可以办事。

  西瓜档口,北京的夏日挡不住脆沙瓤大西瓜的诱惑。我们有钱了,很慷慨大方,连价都不还就买了个最大的抱回去,用冰冷的自来水冲泡着。

  几个人守着时间,估计一个小时就可以冰透。炎热,口渴,都期待着诱人的冰镇西瓜,每人一块,不准抢。就是仔多,老是滤不干净,我吃得很慢。老段和姜正陆简直就是狼吞虎咽,根本不吐仔,几口就吃完一块,哪管有无约束,只几口, 第二块也吃完了,开始第三块了,我第一块还没吃完。气不过:“你们不能不吐骨头啊,仔还是要吐一点吧。”他俩哪管我说, 开始最后一块了。我赶紧抢一块在手上,瞪大眼睛,看着一桌狼藉,我一块还没吃完“你们还讲不讲理?”他们吃饱了,这时才开怀大笑不止,姜正陆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哪个吐米米嘛,一起吃进去,明天早上舒服得很。”我彻底明白了,什么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接下来的每天晚上,总有几个身影,是最后消失在黑夜里的。

  整个测绘工作进入到最紧张阶段,彭师也加入进来。她家老海是个老北京,她跟他一辈子,却说不来普通话。 北京人很难听懂她说的四川话,总是我们帮她翻译。那天的确很忙,连中午饭都没吃,一直忙到下午,难免有时候,她要独自面对北京人。人家问她下一步怎么办时,其实我们三个都听到了,又都不出声,就是要破她说普通话的胆儿。 她一下就哽住了,人家等着回话,她闷了半天,憋得脸通红,使出最大的努力,红着脸爆破似的发出声来,结果还是四川话。“哈哈哈哈哈”我们几个笑得直接坐在地上。“你们几个硬是讨厌得很,就帮我说一下嘛,非要看到我出个洋相才安逸。”她自己不好意思,也越说脸越红,就像个害羞的大姑娘。

  快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完成了所有的工作,除了捡车票没有去过任何地方。我们选择了长城, 决定在回成都之前,留下我们畅游长城的记忆。

  妻在窗户上看到我回来了,就牵着洁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走出来迎接我。好高兴好惊奇,洁洁可以走一点路了,还可以说简单的话来。她一边说着“爸爸到北京去了”一边手扶着楼梯栏杆,瞪大眼睛惊喜地看着我上楼来, 小小声好像不好意思地喊了声“爸爸”。就像是在旷野中呼喊,遥远又近在咫尺,心疼,惊喜,几个月来的思念,我紧紧地抱起她, 亲了又亲,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久久地把她抱在怀里。

  两个月在外的确很累,不想上班,就带着洁洁在家休息两天。

  洁洁听说不到沈婆婆那里去,非常的开心,在家里跌跌撞撞地到处跑,我怕她碰到哪里,总是用手,提前挡住她前面的一切。家里就是这样大点儿,哪里都走不了,但就是在家里,比去哪儿都好。她非常的高兴, 能和爸爸一起在家里玩儿,比什么都好,极大的弥补着她几个月来的想念。没有玩具,没有小朋友,只有这亲情,使她得到了最最好的满足。

  洁洁开始了她的童年!

  她爬到床上,又从床上爬到书桌上,看见我在看中国日报,手上拿着红蓝双色笔,觉得很好奇,一定要从我手上抢笔,我拿着笔不给她。她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我,红扑扑的小脸蛋儿,洁白细嫩,像熟透了的水蜜桃,小嘴唇一咧一咧的, 像受到很伤心的委屈,让人怜悯,心疼。我把笔给她时亲了亲她,她又用热都都可爱的小嘴还我一个亲吻,哦,似蜜甜, 沁到心坎儿里去了,是那样的甜蜜,温馨,简直就是我的心肝儿尖尖,肚子把把。我还给她起了个小名狗狗,因为她属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的英文字典上,用红笔到处乱涂,好多页都永久的留下了擦不掉的红笔涂鸦。

  离家最近的武侯祠,是我最喜欢也是经常去的地方。带着肚子把把去欣赏出师表,哼着京剧空城计中诸葛亮的唱段, 这种触景生情一下就想起我们自己小时候,常常来这里的一幕幕。我们小时候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就是这样,感染到我们自己的下一代,这也是传承。时间过去得真快,现在是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很感叹时间是这样的不经过,谁也挡不住,留不住。

  我牵着肚子把把,来到公园的草地上玩。她喜欢到处跑,看着什么都新鲜。趁她不注意,我一闪身躲在一棵大树背后, 偷看她的反应。她一转身没看到我,想玩的兴趣马上就没有了,站在那里四处张望,陌生的行人,不认识的环境,怎么办?她往前走,不见我,往后走也没有人,她知道自己走丢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到处去找我呢,还是在原地不动,小嘴唇咧了咧, 害怕不敢哭,又不敢喊,小脸儿涨得通红,小小人的无助和期盼,人见人心疼。她试着轻轻地喊了一声“爸爸”,又喊了一声,没有动静,她着急了,感到非常的绝望。止不住眼泪掉下来了,但不是哭,慢慢地往前走,一边又回头张望,不断轻轻地叫着“东建爸爸“!肚子把把的人生会是这样吗?我躲在树后不忍心了, 赶紧跑出来。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她一转身看到我蹲在后面,惊喜,失望,可怜,十分复杂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生怕我又不见了,一把紧紧地抱着我,“东建爸爸,东建爸爸”,使劲地亲,眼泪鼻涕糊了我一脸。

吕东建於2020年9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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