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 臂
吕东建
但凡华西坝人，无论走到哪里，侨居在哪里，或高鼻子蓝眼睛，都认识它，都知道它，都知道它在哪里，叫它怪树子。
我不是这样叫的，我称呼它大公白果树。因为，它曾是我们家园的守护神。
大公白果树年轻的时候，在一人多高的地方，长有两只手臂，左手臂稍高一点，向上弯曲，右手稍低，伸直了出去，又粗又长，
把整个树都拉斜了，远远望去，像一长袖老奴在欢庆新生。可它长了许多奇特的树疙瘩，十分怪异，
近看又像一名穿着铠甲的武士，守候在我美丽的家园。微风轻轻吹来，又恰似一位友好的仆人，
彬彬有礼地迎来送往着四方宾客。是华西坝这块深情的土地，让它充满灵性，让这里巨大众多的各种树木，像森林一样古木参天，
其形各异，千姿百态，把美丽、神秘、古朴的老房子，装点得奇异、典雅、温馨，像童话里的王国。
在光明路的尽头，老八号的最前面，这棵有灵性的大公白果树，不怕风雨，不畏严寒，不惧酷暑，始终威风凛凛，
笑容可掬地守护着身后的主人，它是老八号的守护神。大公白果树把它的一切，献给了这片多情的土地，献给了这片家园，它的故乡！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大公白果树什么都不怕，可还是挡不住腥风血雨，它受到了无比的摧残。
他们在蓝伯伯家安排了一家三口吴书楷和一个单身汉朝阳，在连伯伯家安排了肖明松两口子。我们家只有两间房，
中间的拉拉门拉开就是一间房，安插不进来。郭伯伯家跑不掉也挤进来一家，邱良顺，红五类工人。
自从他住进老房子，这里所有的一切，就被他搞得乱七八糟的 。他老婆原来是纺织厂工人，后来得了矽肺病，在家休养。
给人的感觉就是，大肚子里揣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地上跑一个。恶的不得了，没人跟她说话。他嫌郭伯伯让给他的客厅不够用，
就去拉来了很多很多的砖，把靠那一边的走廊全部围起来，成了他的住房。老房子变样了！我们再也看不到往日熟悉的走廊了，
所有人对此敢怒不敢言！邱良顺还拐了弯的霸占着，后来是连伯伯出声了，“简直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大家都纷纷跟着说他，才罢了休。
那些砌起来的围着走廊的墙，简直就像老房子皮肤上长的癣，长的疥疮，难看恶心死了，活生生的把这建筑的瑰宝搞得像座碉堡，
把老房子原始的美给玷污了。谁能铲除它？谁能医治它？老邻居们除了愤怒，什么办法都没有，老房子痛苦不已！
这个当时的红五类，无知地糟蹋侮辱了这幢古老的艺术建筑，破坏损毁了这中西文化的瑰丽，用愚蠢和野蛮涂污了老房子，
用无赖和霸道为所欲为地破坏着整个老八号！
更让人咬牙切齿的，是这个败类有一天拿了一把钢锯，在大公白果树前搭了一只凳子，锯大公白果树的右臂！
我看见了忍不住就去质问他，
“为什么要锯这树枝？”
这个王八蛋瞟了我一眼说，
”这根树枝太粗太重，快把树子拉跨了，又太长，都伸到红房子了，要把房子扫烂了，所以要把它锯掉。”
我不同意他的说法，
“这白果树在这里伸着手，有什么不好，又没有得罪谁，你不能锯它。”
“这不关你的事！”
他蛮横地左手紧握钢锯，气急败坏地使劲锯。这个土匪，这个白痴，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原来是为了要这个树臂，拿回家去烧炉子。
可怜大公白果树白色和红色的锯沫两边飞落，白色的锯沫就像是大公白果树手臂上的肉，红色的锯沫更像是流出来的血，树汁是它无声的眼泪，
滴滴哒哒地滴在这个刽子手的身上。这么多年的礼仪，这么多年的迎来送往，这么多年的守护保卫，
婀娜多姿而又刚劲有力的手臂，是经不起这个恶魔的锯齿的！我听到了大公白果树低沉的呻吟，听到了它断臂的呼救和哀鸣！
忍不住我想扑上去，去抱住它，用我的身体去保护它！我愤怒的看着，心里在流血，止不住使劲地流眼泪，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恨不得上去抓住这个杂种，生劈了他，生吃了他，咬死他！我咬着牙嘎嘎响，眼睛里喷着怒火，
气得浑身发抖！他越往下越锯不动，树干太粗，钢锯已经没有来回拉动的距离了，这个混账还不死心，
还在丧心病狂地使劲来回拉，只听一声脆响，钢锯断了。
大公白果树的右手臂还有一半连着，晚上我去看它，它无力地举着手轻轻地给我招手，悲伤的树汁趟了一地，
满地是红白相间的锯沫！我伸手抚摸着他深深的伤口，摸着他粗糙的皮肤，心里难过死了！想到小时候，总喜欢爬上去玩，
它总是很高兴地抱着我，可现在的手臂要断了，那个狗杂种东西，凭什么要锯掉它的手，我止不住嚎啕大哭一场，眼泪滴滴哒哒地，
和地上的树汁锯沫融化在一起！
第二天，那个恶魔，拿了把大木锯来，咔嚓嚓，巨大的树枝愤怒地砸在了地上！他再也不是一个武士了，
也不是一个断臂将军，它只是一棵残了的大公白果树！
老八号后面两棵大铁树要死了，前面的大公白果树残了，这真是唇亡齿寒啊！童话里的王国要消失了！
如今，老房子不见了，老八号没有了，童话里的王国消失了，只有它——大公白果树，孤独，苍凉，
还守候在这被蹂躏得体无完肤土地上，只有它，还记得昨天的梦！
於2020年5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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