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维的烛光

--怀念李藴藻老师

沈珏

 

       校友来信说,母校成都市东城区第五中心小学即将恢复原校名“弟维小学”。欣喜之余,浮想联翩,感慨万端。

 

  母校创建于1915年,是以美国教育家杜威(John Dewey)之名命名,由华西协合大学教授H.G.Brown 的夫人和教授D.S.Dye的夫人先后任校长的私立教会学校,1926年成为华西协合大学附属实验小学。解放后,它由“弟维”先后更名为“东城区第五中心小学”,“红专西路小学”,却未能改变它的师资结构,亦未能更改它的教育理念或切断它植根的文脉,它仍然以“师高弟子强”的美名享誉全市,仍以“师德高尚,教学精良”而为家长和学生趋之若鹜。提起这所小学,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它拥有全市第一的阔大面积和全市第一的学生人数,以及它优美的景致——绿树成荫,花香鸟语,风雨廊桥,木楼秋千……而我却深深地沉浸在对恩师们的回忆与缅怀之中,眼前浮现着他们慈祥的笑脸,耳畔似回响着他们亲切的呼唤……


      
在一众亲爱的恩师中,李蕴藻老师犹如我的父母,不辞辛苦,倾心付出,精心呵护我成长,她的厚爱和赐与,我终身铭刻,她的恩情,我无以回报。以致在小天竺街,蒋(裴蒋)老师告诉我李老师去世的消息时,我惊愕之余,悲痛难抑,竟当街啜泣。

 

 

 


       之前已知恩师重病,
但为了备上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并等候译作发表,有成绩可呈献时去探视她,却在物质和功利的纠结中错失与先师告别的最后机会。如今,礼物备齐,作品发表,但老师却匆匆西行,她等不及,也不在乎我形式上的爱戴,或许她和我一样,只想和我一起回顾那温馨的岁月,那充满爱和希望的日子。


       恩师远行已数十载,学生瞻望勿及,惟有稽首而泣。六十年一弹指,
我只能以七十岁垂暮生命,拥着花束和一瓣心香,拜谒于您的灵前,将身心溶于远山和白云,在冥冥中与您交谈,向您倾述,向您求解,一如儿时倚在您身边聆听您的教诲,恭候您的耳提面命,尽享您的慈爱和温暖…….然而,梦寐神驰,海天茫茫,我再也无处寻觅老师的身影。

 

  1954年,因为全家迁移华西坝,我由成都第一师范附属小学转学至东城区第五中心小学。陈安芬老师监考,让我参加转学考试。因为一师附小是名校且我随带该校“五好学生”奖状来,所以考卷尚未阅读,已告知我转学成功,次日即可上学。


     
校园真美!校门到前坝的一路上,紫藤架上枝叶交叠,撑起一片密不透风的阴凉,路边的小花园里,石凳石桌间有红花绿叶,草地上有紫色或鹅黄色小花点缀,青砖花墙上覆盖着七里香的藤蔓……


       我有幸被分到语文教研室李蕴藻老师班,
并在后来成为她最钟爱的学生之一。见到李老师那年,她约三十岁,中等身材,著阴丹士林旗袍,穿黑色中跟皮鞋,皮肤微黑,烫齐肩长发,嘴角边两个深深的酒靥让她时时面带温和的笑意,因患泪道阻塞病,大眼睛中不时有泪水溢出,总将挂在腋下旗袍纽扣上的花手巾扯下擦眼角。李老师出身教师之家,有职业渊源和传承,对教职有天然热爱,对学生有自然亲和力,传道授业解惑之外,她以善良和博爱呵护着她所有的学生,全身心扑在她的这些孩子们身上,而一再错过婚姻。独身的生活更让她心无旁骛,潜心教学。


       进校第一天,李老师将我唤进前坝办公室完成注册,交代学校纪律和注意事项,嘱咐努力学习,不断进步……只记得她最后一句话是“让老师为你骄傲”。


       我后来的表现并未让李老师骄傲。一师附小的纪律约束让我厌倦,
换了环境,我松了一口气,开始随波逐流,变得自由散漫。慵懒松懈中,迟到成了家常便饭。最初一次,在她语文课教室外,当我怯生生喊“报告”后,她轻轻瞟我一眼,示意我上座位,后来又一次迟到,她在讲台上严厉地盯着我,课后理麻我迟到原因,我手足无措,嗫嗫嚅嚅编些课本忘带,又回家拿,因而迟到的小谎话。我说谎不在行,结结巴巴,满脸通红,看我窘迫样子,她笑笑,维护着我的自尊心,并不揭穿我,但眼中透出“我了然”的神情,让我在拖沓懒散之外,再加上谎话连篇的愧疚和谎言被戳穿的无地自容而下定决心痛改前非。但决心不代表行动,积习难改,短短一周后我再次严重犯事——因滞留放生池边看捕鱼入了神,忘了时间。待我飞叉叉狂奔至校门时,门房丁大爷的座钟显示,第一堂课已进行了一半。为了掩人耳目,逃避责罚,我自作聪明地决定干脆旷课一堂。于是惴惴不安等在校门口,直到丁大爷打铃下课,见第一节数学老师走出课堂,我赶紧溜进教室,喘息着等待池一东老师的第二堂自然课。我暗自庆幸第一堂不是李老师的语文课,让旷课神不知鬼不觉,让时间对接天衣无缝。后面三节课上完,安然无事,正待拜谢菩萨的救拔之恩,李老师铁青着脸,来到教室门口,要我到办公室。密集的巡查让她了解学生的一举一动,岂有失踪一节课为她所不知之理?办公桌前,我痛哭流涕,表示要痛改前非,但李老师不相信我了,她严肃告知取消我首批入队资格,“少先队员是少年的先锋,不能自我约束,不诚实的人怎么做先锋?”她说,也许觉得我屡教不改,现今除迟到之外,竟胆敢为掩饰迟到而故意旷课,她很生气,不愿多费口舌,对牛弹琴。那天中午的训诫很简短,不到十分钟,我就被允回家,但那短短几分钟产生的杀伤力足够我受用一辈子,我知道自我放纵,自作聪明不仅伤害自己,也让寄厚望于我的人失望。


       自忖从此不受待见,我躲着她,但她却并不嫌弃我,
不将我一棍子打死,每每将我的作文当范文在全班传阅,有时将文中的“精句”在课堂高声诵读,还将作文贴上墙报……我渐渐恢复自信,学会珍惜荣誉,检点并完善自己。李老师褒贬与夺,抑恶扬善的道德教化使是非昭著,赏罚分明,鞭策少年人自尊,自律,自信,修身养性,不敢怠慢。


       下午四点放学,作业早已做完,父母下班之前,
正好是我满街游荡的好时光。较之一师附小,新学校周边充满诱惑,可以消磨时间的去处多了:出校门左走,就听得“西洋镜”立箱上的小锣小镲敲击的“当当”声,掏两三分钱就可从镜孔看一场“小电影”;万花架上,面人师傅从五颜六色的面团上揪下几小团,一阵揉搓压挤,刀刻针挑之后捏出白兔, 金鱼,八戒,悟空,还有脸颊鲜红的胖妞,小梳齿一摁,白鸽背上就生出一对翅膀;街头的糖果店门柱上,小伙计汗流浃背拉饴糖,状若现今做兰州拉面,那吃力的样子,真让人恨不得上前帮他一把;马路对面的西巷子茶铺,说书人把醒木拍得啪啪响,不是《借东风》就是《三打祝家庄》;突然,“叽”的一声,空中传来清脆的鸟鸣,那是糖人艺人吹出的双音口笛在叫;偶尔有打连箫的在街上说唱,铜钱串和竹竿的敲击喧扰街坊;就连路边的榨油坊也能让人驻足卖呆,流连忘返……出门右行转右拐,仅国学巷半条街又是风光无限:看蜀绣小作坊的绣女飞针走线,锦缎上的墨线绘图变成五彩缤纷的鱼虫花鸟;看布鞋社女工纳鞋底,长麻绳在锥孔间吱啦啦扯;循着铁片敲击的叮叮声,看麻糖被碎成小块,被口水流流的小屁孩舔舐;看许家花园摘苹果,烂苹果被堆在筐里贱卖;看鞋匠把皮鞋擦得锃亮,将鞋跟掌钉一新……乐此不疲的消遣是看用糖汁铸糖画,俗称“转糖饼儿”——糖画艺人身边置一炭火炉,微火将炉上铜锅里红糖熬化,小铜勺舀出糖汁,调进饴糖,便以勺为“笔”,以糖汁为“墨”,在右前方矮桌上油光水滑的青石板上”画”起来,勺柄在他手腕间灵活地起落提顿,勺内粘稠的糖汁或缓或急流淌而下,或滴成点——画龙点睛,或浇成片——铸成蟹背,或抽丝如发——描成龙须……石板上转瞬就有了一个个线条流畅,栩栩如生的动物图案——猴子背娃娃,狮子滚绣球,鱼虫虾蟹,龙凤牛羊……铸画者左前方另一矮桌上置有一标有各种动物图案的转盘,转盘中转轴上横插一根竹指针,拨竹针转动,指针转停处,指龙得龙,指凤得凤……运气好,花小钱可赢个大动物,运气不好,花大钱也只能换回一把小圆糖饼儿。我对这种类似“轮盘赌”的博彩游戏不感兴趣,只对糖画着迷,正看得如痴如醉,后背被拍了一下,回头看,是李老师,见我有些紧张,她笑笑, 表示理解我的童趣,还耐心地陪我全程看那副糖画铸完,说:糖画很有趣,包含了平面绘画技巧,手脑眼高度协调,所有绘图完成,功夫在手腕……, 她顿一顿接着说,看铸糖画是可以的,但要避免看弹棉絮一类,旧棉絮多细菌,花絮飘飞,吸入肺中 有害健康……看来,前天在街道办事处门边看弹棉絮被她逮了个正着,也许怕我难堪,她当天避免当面批评我。说完,她抬腕看表:“天晚了,快回家去吧。“随后若有所思地目送我离去——一个“五好”学生,在她手上变成街上的“游神”,李老师有些着急了。


       第二天放学,她对我说,“以后下午放学和晚上留在学校陪李老师,
好吗?“虽然有些意外,我还是有受宠若惊之感而欣喜同意。见我点头,她又交给我一张事先写好的纸条,要我带给爸妈,征求他们的同意。


       尽管父母从不允许晚饭后离家,更不允许夜宿在外,但老师厚爱,
父母很欣慰,加之他们正为我放学后的失控状态发愁。所以妈收拾洗漱用具,第二天将我送交李老师。此后,除了每天中午回家午餐,换洗衣服,我每天有近22小时生活在校园里。


       下午放学,李老师多留在办公室备课,改作业,辅导后进生,
督促他们读写,或请家长来校互通情况,共商家校协作教育事宜。我在教室完成作业后,便到操场上和因父母在边疆工作而唯一住校的女生郑铭铭跳绳,打乒乓球,之后用李老师给的钥匙,打开她在木天桥侧的二楼寝室,坐在她书桌前,开始阅读。桌上放一摞或是她从教师阅览室借回的儿童读物,有儿童故事《铁木耳和他的伙伴》,《少年鼓手》——讲反法西斯斗争和英雄主义;有《叶圣陶童话集》,我从中读到《玫瑰和金鱼》,《含羞草》,《古代英雄石像》,《蚕和蚂蚁.》……张天翼的《秃秃大王》,《大林和小林》……还有张乐平《三毛流浪记》漫画图册……故事把我带进神奇的世界,引发我无尽的遐想,书中的一切动植物都被人格化,被赋予美好的生命,让我与它们对话交流,同喜同乐,同进同退。李老师并不像作文课上要求写读后感或心得体会,她用泛读和大量阅读占据我的空闲时间,占据我的大脑和视线,充实我的生活,避免我晃荡街市,浪费光阴,她让我摆脱空虚和无聊,更提升我的生活趣味,使我开阔心胸,拓宽视野,用知识为我插上想象的翅膀而腾飞,而翱翔。我能有今天的阅读习惯,最初的启蒙者是李老师。


       她枕边放着一本鲁迅小说集《呐喊》,我翻开第一页,
完全不知这位鲁先生所云,随后的几页浏览下来,我仍然如堕五里云,待她从办公室回来后,我向她表示读不懂时,她笑笑说:成人的书,读不懂没关系,长大了,了解当时的社会背景和作者的写作意图,自然就懂得了……她不拔苗助长,超前说教,她顺应我的认知,只牵着我的手,将烛光照在我行进的路上。李老师煞费苦心以让我“陪”她为名,争取培养我的机会,手把手实施她对我的格外呵护和教导,她才是陪护在我的成长轨道旁的辛勤卫士。


       晚餐在食堂用,她虽然让我点我喜欢的菜,
但又告诫我勿偏食而错过某些维生素,记得她很推崇菠菜。饭后带我过木天桥或石天桥在前坝,中坝和后坝散步,到苹果园,弟维幼稚园或小税巷走走。饭菜不合口味时,她带我到黉门街口吃臊子粉条,或到浆洗街吃三合泥,那是我童年的美味佳肴,直到成年,我都在寻觅着这些小吃——我能从它们扑鼻的香味中嗅到李老师的气息,流着泪从碗中升腾的热气中回忆并感受她的温暖与慈祥。


       晚饭后,老师们到办公室政治学习,
李老师让我在她寝室继续阅读或做些数学题。大约九点钟,学习结束,老师们陆续走出办公室,她在窗下唤我下楼,拉着我的手到校门左侧的点心店买绿豆糕或桃片加夜餐,她笑眯眯地看我吃完。一边看我用手巾擦嘴,一边用手拂去我衣襟上的点心粉渣。返回学校,去石天桥旁上厕所后,我们上楼回寝室,她一边了解我阅读进展,一边将我已读过的书装进提包,准备次日归还后再借新的读物,之后,她将下午灌满的两瓶开水倒入两个面盆,兑上冷水,我们便开始洗漱起来,其间听我诉说阅读中的不解,不厌其烦地回答我那些愚蠢的问题并纠正错别字,为了培养我的创造性思维,启发我的心智和想象,她让我在那些无果的文末,做合理推测,加上一个个想象的结尾,她不断修正或推翻我假设,让我的推想一步步接近更高的境界……回想起来,她不仅在指导我的作文,也在指导我的做人,她把潜意识中的真善美传递给我,让我辨识读物的叙事核心和思想精髓,贴近和感受它的丰美,瑰丽,并创造一个与之相适应的,合理的结果。


       读的书多了,我“渊博”起来,课堂上的命题作文动辄写七八百字,
堂上写不完,课后接着写,成语接二连三,形容词层出不穷,但作文反而得不到李老师赏识,那些我自以为得意的作文经她批改后,所有惊天动地,撼人心魄,妙语连珠的词句都被她用红笔一一划去,还注有批语:用平实质朴的语言作文,不必堆砌华丽辞藻。短短一句,成了我作文的终身指导。


       不久,学校组织了一次阅读讲演会,让各班报名参加。
李老师推选我讲阅读心得,我胆怯地拒绝,我没勇气面对全校老师和同学,更没信心完美表达。李老师鼓励我说:万事开头难,只要闯过这第一关,以后就能在任何环境下,条理清楚,顺利自如地表述。看我不吱声,又说,李老师也有被迫上台讲话的经历,和你现在一样,也是害怕得要命,说不出话,只低着头用手搓扯讲台上桌布,脏手将雪白的桌布角抹得黢黑……但开口以后,渐渐专注于讲解内容,忽略周遭一切,讲话慢慢清晰而响亮……现在李老师的课堂讲解游刃有余,不就是得益于那时的锻炼?终于,在她关注的目光中,我勇敢地跨上后坝操场主席台,对着台下黑压压一片老师和同学,讲自己如何在阅读中大受裨益,如何感知世界的美好,如何匡正误解获得真知……因为紧张,语速太快,自感并不成功,但台下的掌声还是鼓舞了我,也许这就是我表达的开始,是我日后站稳大学讲台的首次历练。


       李老师对我的格外宠爱,引起了同班几个女孩的不满 ,她们不明白老师何以对这个迟到客厚爱有加,
每每看到我出入李老师寝室,她们眼中总流露着羡慕与嫉妒。这天下午,公然在课后忿忿然冲进李老师寝室,翻箱倒柜将她的旗袍扯出来穿在身上扭摆,拿起她的口红在脸上乱抹,用针在她牙膏上扎一排小孔泄愤,最后穿上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咚咚跳……老楼破旧失修,木地板缝的灰渣撒了一楼财务室陈老师一头一脸。能进李老师寝室的学生只有我,他认定是我在楼上捣乱,便冲出门,仰头对楼上大喊:“沈珏,你在干啥子?”几个捣蛋女孩这才停止胡闹,在他怒气冲冲的呵斥中一溜烟窜下楼……李老师回寝室前已从陈老师口中得知,她的几个“贴心豆瓣”前来光临并发泄过,面对地上的一片狼藉,她只笑笑,收拾好衣物和皮鞋。晚上洗漱挤牙膏刷牙,牙膏从针孔中流出,糊了她一手,她若无其事又笑笑:“几个淘气鬼!”


       与我争宠,并敢于在李老师住处撒野放肆,
搞出大动静的人是除我之外的另一批宠儿,是最受重用的几个女中队委,是李老师的得力助手。平日里,她们泼辣干练,一应班级事务打理得妥妥贴贴,巴巴适适。一贯自视为李老师左膀右臂,却突然由我转移了李老师的注意力,她们心中不平衡。对几个“打心锤锤”的怨气,李老师心知肚明,她意识到必须一碗水端平,要全方位观察每个学生的情绪,保护他们的积极性,不间断刷他们的存在感,不让有表达希望的人丧气或失落而用发挥他们的创造性来维护他们的自尊自信。随后,李老师召集班委会,布置周日郊游野餐之事,中队委们都被委以重任,领命而去,被冷落感和怨怼情绪一扫而光,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和激情——准备柴米油盐,选择佐料蔬菜,分派锅瓢碗盏,由男队委招呼男孩们轮流抬锅,举着队旗,敲着队鼓,兴致勃勃列队到郊外,埋锅造饭。成功野炊。集队返校前,李老师向全班同学竖大拇指——队委组织安排得当,队员们做的菜饭喷香。激励机制很简单,一个小手势让集体的每个成员都有了成就感。


       得益于李老师的培养,队委们能力大有提高,随后的日子,
不劳李老师操心,他们便可有条不紊地清点同学们上缴的,已消灭的苍蝇麻雀老鼠和蟑螂,论个数记载每人在“全民除四害”运动中的战果;在“全民大炼钢铁”运动中,称量并登记同学们上缴“废铁”的斤两,甚至运火砖帮助老师们修土高炉,为实现祖国1070万吨钢的目标而奋斗;至于打扫清洁卫生,参加校运会,组织文艺汇演,更换一期又一期板报和壁报,更是他们得心应手的常规活动。班务工作逐渐培养出他们的组织管理能力,为他们日后在领导层的工作打下基础。


       她对男孩们的天性近乎放纵,
她容忍他们在课间高声喧哗至沸反盈天;她任由他们跳着单脚用磕膝头斗鸡,争勇斗狠;她笑对他们在班会上发人来疯耍宝……男孩子们经常闯祸,只要不过分出格,她的批评都轻描淡写,回忆起来,那是一种“绅士”培养模式:她不许他们欺负女孩,不许说谎,说粗话,不许在校园脱了上衣打光胴胴。……她并不高声训斥,但男生都怕她,她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规规矩矩。一天,一个淘气包抢了我的皮筋做弹弓,我不依不饶向李老师告状,她通知那同学到办公室,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大意是“你看着办”,那同学立马归还了皮筋,还向我说对不起,我离开办公室后,李老师继续对他进行修理,因为他对女生豪强霸道,犯了“大忌”,李老师不姑息他。直到他被训得灰头土脸走出办公室,李老师通知我再到办公室,我正为李老师狠狠收拾了这个费头子,让我出了口恶气而兴高采烈,不料她却花大量时间告诫我:要宽容大度,要理解不同性格的人,也许他不善表达,只是顽皮,并无恶意,只是闹着玩……一席话下来,反倒成了我这个受害者斤斤计较,小家子气,让我很不服气。李老师各打五十大板解决这场纠纷,压抑了男生的霸道,也训诫了女孩的小肚鸡肠。这位同学后来仍自由率性,但变得彬彬有礼了。直到我有了儿女,才惊异于李老师对男女儿童性格和心理的清晰洞察和对他们思想行为的正确引导。


       李老师教书和育人并重,深谙“教人至难,必尽人之才,乃不误人”
之理,她选择“至难”之路,践行教育的本质原则。她的教学活动从课堂延展至课外,她的精力分配于八小时内外,她的教育设置可具体到每一个学生,她的教育布局涵盖德智体美劳诸方面,终极目标指向是人格和人性。她放手让热衷公益的管理人才做班干部,在社会活动中尽情施展;她创造条件让喜好阅读者静心阅读,让其展开想象的空间;也让精力过剩的男孩在操场上宣泄并为荣誉而战。常见她过了饭点,疲惫地走出办公室,那是她将更多的的时间用于对学习困难者的拉拔帮助,维护并鼓励他们的自信;她将同一爱心阳光播撒向她培植的幼苗,却杜绝将幼苗熔铸于同一模具,成为千人一面的流水线产品。或许她也有分身乏术的疲劳,她也想停下来歇一歇,但她绝不允许自己有丝毫松懈而辜负启蒙教育赋予她树人树德的责任的。她以忘我的精神和独到的方式为我们树立了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的典范,春华秋实,硕果累累,在平凡的事业中,创造了永远的辉煌。


       我此生也追随着先师的脚迹,做了教师,却未能企及她创立的高峰。
反思我的为师之道,却是师道尊严,分数挂帅。作为英语教师,我不遗余力地追求着学生的英语过级率,将不同基础,不同层次的学生一锅烩,烹制的手段是赶进题海,烟熏火燎之后,成功者皮焦肉烂,获得一纸证书,落败者伤筋动骨,黯然而走。师生们都被教育环境和现实裹挟,无奈功利而短视地与教育的本质目的背道而驰。我的教学重点在词汇,语法,语篇……却少有强调我自己推介的美文的人文风范和道德精粹,致使部分学生疏忽普世的价值观,发生阅读理解的偏差。我竭力追求尽可能多的学生获得过级证书以达到师生“双赢”结果,名曰为学生毕业求职或深造备敲门砖,其中不乏将过级率与自己业绩考评挂钩的现实考虑。先师为学生的成长宽慰,我为自己被评优而欣喜,同样努力付出,却有非功利和功利之分,有利他和利己之别,我愧为先师的的弟子,却缺少了她的坦荡与纯粹。在异化教育形势的胁迫下失去了人类思想的精华,扭曲了教育的终极使命,与先师的教育理念格格不入,昏昏然做着应试的教书匠,培养着应试的懵虫(这是后话)。


       我在学校住了两月,每晚裹着被子,与李老师抵足而眠,
入睡前听着她给我讲文学,讲历史,讲做人做事的道理,有时还听她向我讲些科普知识。我得天独厚享受着恩师的慈爱教诲,沉浸在温馨和悦的气氛中,被她的思想情操所陶冶,一步一步向知识,文明和理智靠拢。能被看懂的书都被借阅了,我也养成了阅读习惯,再也无心市井,李老师放心让我回家了。


       母亲带上我两月的膳费和和礼品到学校向李老师致谢,,
她坚辞不受,僵持半小时,母亲很尴尬。我手上握着一副珐琅彩球形纽扣,是我从父亲自北京带回的礼物中专门为李老师挑选的,我拉过她的手,将纽扣放在她手心,她一手握着纽扣,一手摸着我的头说:“好,老师收下你的礼物。“不久,在李老师的一件新对襟棉衣上,我看到了那副纽扣,既高兴又愧疚,高兴的是,老师并不嫌弃我菲薄的小礼物,惭愧的是,相对于李老师对我的爱,无论多少礼物也不能报答万一,何况我没有分毫的回报。更令我痛悔的是,父亲是眼科医生,我却忽略了李老师的泪道病,直到上中学才将父亲的职业和李老师的眼疾联系起来……

 

  经师易求,人师难得。我有幸受教于李老师。在母校恢复校名的纪念文中,我见到学弟学妹颂扬并称李老师“慈母”的留言,我想,在李老师众多的弟子中,我对她的慈爱有最深切的感受,也有最完整的理解,她以大慈大爱温暖我的身心,在我幼年摸索的路上铺设路基,为我的漫漫前路排云拨雾,她手举路标,指引我前行,提示生命的境界,塑造美好的心象,为我的未来开拓前景,敦促我追求无限的光明。我更想在“慈母”称谓前冠以严师的称号,恩师以春风化雨的严师慈母情,以她自身为范本,言传身教立身为人,奋发上进之道。风雨人生,回看来路,在李老师搀扶我蹒跚而行的地方,已是恩师心血和汗水浇灌下的桃李芬芳;在她燃烧自己的地方,李老师伫立而永生,烛光闪耀处,她目送着我们远去的背影在她亲切而期盼的目光中,我们不颓倒,不懈怠,一路向前!


       李老师有恩于我,母校有恩于我家两代七人。
毕业于母校的我的三个弟妹都受教于范蜀琼校长,李敬群,张和涛,谭朝娣,王学成,池一东,钟振家,邓(汪邓)老师,数学戴老师……等恩师,他们后来分别担任知名国企的副总工程师,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国企经济师;在我子侄的博士生中,有两人在海外获得电子工程博士和生物医学博士学位,另有一名新闻记者,他们也曾就读母校,是张素芳,郭宪芳等老师的弟子……如有机会,但愿子孙入“弟维”门,祈世代为”弟维”生。


  谢谢,敬爱的母校!

  感恩,敬爱的老师!

2019.12.16

 

                                 

注:作者沈珏的父亲为原四川医学院副教务长,眼科主任沈祖寔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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