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升起的地方

--忆我在炊事班的往事

   灵魂深处的记忆是多么不可思议,偶尔听到的声音,似曾相识的画面都可以勾起一段尘封的往事。而我,每当炊烟袅袅,飘香而来的食物气息就像一条长长的纽带总能把我拽回50年前的那个遥遠的年代。

   

 

1969827日,我在北京永定门火车站振耳欲聋的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锣鼓声和压抑的哭声中离开北京,到19741220日我因困退回到北京工作直到退休,时光已经过去整整五十年。我也从一个不喑世事的青春少女变成了一名耳鬓斑白的退休妇女。但是五十年前发生过的人和事,我却永遠不能忘记。

    炊事班,是我在兵团时工作、生活过最长时间的集体。当年,那可是多少人羡慕的好地方:不用经受夏日酷暑,冬天严寒,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干大田活;可以让人在那食物匮乏,有盐无油,缺粮无肉的年代,敞开肚子吃饱饭。因此,50年过去了,我还常听到有战友念念不忘的说:“你们当初怎么就进了炊事班了?我怎么没有这福气进去呢?”

  一、考试进入炊事班

    我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奢望过自己有一天能够进到炊事班。因为我的家庭所谓的历史问题没有解决,我本人又瘦又矮,身高仅158公分,体重仅80斤。

    可是在196911月中旬,我们从呼和浩特市兵团化纤厂工地回到维克图三连驻地时间不长,有一个同学突然告诉我说:炊事班“老吴”提出来要调你进炊事班,但是连长不同意,说你那么小个子能干什么呢。我听了不太在意,觉得这根本不可能。依然每天早饭后就低着头默默地出去砍柴,捡树枝,有时很晚了,我独自一人背着高高的柴火回到连队,曾在在路上遇见炊事班“老吴”,关心的问过我的姓名,说几句鼓励的话语。

    一晃一年多过去了,我所在的三排九班也变成了积肥班。每天拾粪,积肥,已是常态。调我进炊事班的话早就忘在脑后了。

    突然一天午饭前,连长让人通知我马上到炊事班大伙房去。我不知何事,心中忐忑不安,急忙赶了过去。一进屋,只见大伙房案板两边炊事员们都在紧张的和面、双手揉着馒头。连长和司务长站在大灶台前看着进来的我说:你来试试蒸馒头上屉。我看看地上摞着的8层笼屉,二话没说,站到了大灶台边,和对面一位炊事员从冒着热气的开水大锅上抬起刚蒸了一会的满屉馒头,另两位炊事员迅速抬着码好馒头的另一层屉从我们抬起的屉下面插入,放在大锅上面接着蒸;就这样,码好一层馒头,抬一次屉,一层一层的顶上去,举到第8屉时,我就像举重运动员似的先抬屉,后翻腕、双手举过头顶,举起了第8屉放好馒头的屉,完成了这次“考试”。馒头上屉盖好盖,连长、司务长说:“劲儿还真不小!有事再找你。”就让我回班了。没有想到,第三天晚上连队宣布人员调整,我的名字就进了炊事班。

  二、欢迎杭州新战友

进炊事班时间不长,连队迎来了杭州新战友,他们朝气蓬勃,能说能笑,原以为他们吃惯了大米,不爱吃面食,却不曾想到,他们看见了我们蓬松雪白的大馒头高兴极了,不仅爱吃,食量比我们还大。眼见着我们的战备粮急速减少,司务长不由得紧锁眉头,想不出办法来。大家七嘴八舌的出主意,我和其他人提出能否炖肉?多放汤,让新兵随便吃,连续吃几天,肚子里有油了,粮食肯定能降下来。但是肉从哪里来?没想到过了2天,连队真就杀了两头猪,而我们这些“老兵”也跟着开了“斋”。果不其然,3天过后,主食的消耗量很快就降下来了。新兵、老兵、司务长都很高兴。战备粮也补回了原来的数量。

  三、小伙房

炊事班分为大伙房,小伙房。大伙房做主食,小伙房做菜。新兵来后我到了小伙房。

虽然我们的菜是菜班种的,但是你要想做好菜,让大家吃好,那却是比较困难、痛苦的事情了.

1、粉丝菠菜的由来

夏天,我们每天8点半去井台洗菜,(菜是前一天菜班摘好,放在井台边)。有一天,我们又去洗菜,看着井台边堆好的绿茵茵的菠菜大家非常高兴,我们就开始边择菜边清洗。谁知今天的菠菜怎么都洗不干净,一遍,两边,三遍,等我们把枯萎烂了的菜叶子都快择光了,只剩下很少的菜了,水里却仍然还有虫子。我们不由得仔细的辨认,发现小虫子是蛆!而且根本就弄不干净,可这时距离开饭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我们几人急得几乎哭起来,万般无奈,只好想了个"馊主意"将剩下的菜叶子用上,泡粉丝加进去。菜炒完了,照常一人一勺的分了出去。没有人提出疑问。我们提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谁也没有再提这件事。这顿饭让我们接受了深刻的教训,自此,菜班每天都要告诉我们第二天准备的是什么菜。

在此,我们向大家道声对不起!在那苦难的岁月里,大家还曾被迫的补充了一顿"高蛋白".

2、炊事员变建筑工

内蒙七一年的冬天,零下20度左右,滴水成冰,很冷!小伙房里没有火炉,我们都身穿着厚厚的棉衣,脚下趟着大棉靴干活。连队的菜窖塌了,所有的菜都被冻坏了。硬邦邦的白菜,一刀下去只是一个白印,再切下去仍然不见切痕,只能把刀举得高高的剁下去,才在乱溅的冰碴中看见一点点白菜丝,冻土豆更是难以切丝。几天下来,我们的左手因天天都按在冰白菜上,冻得通红,右手虎口震裂,腕子腱鞘炎发作;脚下踩着无数的冰碴子,走不稳就会摔跤。无奈,司务长只好找来建筑用的厚厚的帆布手套让我们带在手上“剁”白菜丝,这样才能够完成每一天的切菜任务。

3、酱油当豆油用

1971年到72年冬天,我们全连每人每月定量3两油,即平均每人每天1钱油。冬天两顿饭,我们小伙房每次做菜都痛苦的不知如何办,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早饭,就是窝头,咸菜。咸菜是一成不变的拉秧的盐腌青番茄,盐腌胡萝卜,(72年以后有了北京咸菜和腐乳)

中午糜子米饭、馒头、窝头,炒菜。

没有油,只能用酱油当油,等大铁锅烧热了,把酱油倒进热锅里,随着刺啦一响,把带着冰碴的葱扔进去,再把一大笸箩冰碴白菜丝倒下去,用大铲子抄底搅拌,等冰碴慢慢融化,再放进一铁勺大盐粒,熬到白菜丝软了,起勺装大盆。

晚上炒土豆丝,土豆块,放了酱油就粘锅,后来索性连酱油都不放了,怕粘锅。等锅热了,直接就把土豆倒进去,连煮带熬,熟了起锅。不管怎么做,出锅的颜色都是黑乎乎的,吃到嘴里麻呼呼的(冻土豆的味道)。

那年月的日子啊,真的是不堪回首!

、准备过年

每年过年,大家最惦记的就是大年三十的会餐。我们传统经典菜就是“猪肉炖粉条、炒肉片洋葱、肉丝炒蒜苗、等等”,以及初一早上的“羊肉胡萝卜馅”饺子。

1、 殺猪

在连队时,每年过年时大家吃的"大肉"基本都是各连队自己喂养的。猪吃的干净,是我们自己种的菜和粮食,住的干净,有人打扫。每头猪都有名有姓,有模有样的。

但是,为了兵团战士过年、节,我们也会需要一两头猪做贡献。殺猪时一般是司务长、上士带着男生上手。偏偏那年司务长看见了我在小伙房,就说:蒋引丝你来殺猪!我大叫着,我那会殺猪啊,我连看都没有看过!这时,司务长、上士、刘映天等人已经将猪绑好了,起着哄的说:“只要你下刀,使劲往里捅就行了,其他的你不用管。”不知谁塞给了我一把刀,我不好临阵逃脱,只好照着他们的指挥,拿起刀子使劲往猪脖子里捅去,无奈手劲太小,还没有到目的地,就捅不下去了;老猪感到疼痛拼命的挣扎起来,吓得我撒开刀把,就跳到到一边去了。司务长和几个男生也按不住了,任由它爬起来,在伙房门口和院子里又喊又叫,又蹦又跳,腾挪翻转,闹得是不亦乐乎。我吓得脸色煞白,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躲进了屋里…….

 2、剔羊肉

七一年春节前,司务长早早的就从团部领回了发给我们连队的年货:25只羊,一筐带鱼(重量在80斤-100斤。相当于当时北京居民供应的0.25一斤的带鱼)。猪肉是自己连队养的,只能杀一两头,全连四百多人,就这么点东西,那可真是宝贝啊!司务长把这剔羊肉,炸带鱼的精细活都安排给了我一个人。其实我从小也没有吃过羊肉。也不会收拾带鱼。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想辙。厨房没有合适的地方,我就在宿舍里搭了一个案子,用把小尖刀把羊先大卸八块,然后再分出羊腿,羊排,羊腔骨,把大块的肉剔好,再一点一点的剔骨头缝里的碎肉,留待做饺子馅用。那些羊骨头被我剔得是白骨嶙嶙,找不到一丝丝肉,25只羊我整剔了10天。

3、炸带鱼

过节的带鱼是从团部发到连队,一路上颠跛劳顿,看似一条条冻得硬邦邦的直挺挺的是条带鱼,等到化了冻,在大筐里就成了滑溜溜、腻歪歪的大泥鳅了。拿着一把剪刀,我仔细回忆着在北京家中奶奶是怎么收拾带鱼的,小心翼翼的开肠破肚,心中默念着:千万不要弄破了苦胆。

收拾完鱼,洗净,切成段,晾着。司务长给了我一小桶油,让我省着用,等大家下了班再炸鱼。晚上,值夜班人回宿舍休息了,我把自己一个人返锁在大伙房里,屋外北风呼啸,我点着煤油灯,在炉子上坐一个小铁锅,放半锅油,几段几段的慢慢炸。那带鱼都很瘦小,没有多少肉,一不小心就会炸糊,我只能不错眼珠的看着,出了金黄色,赶紧捞出来沥油。一筐鱼我炸了整整一宿。早上值班的炊事员进来开火做早饭,看着我头发上,身上都是油渣子,浑身上下也是炸鱼的味道,不由得笑着拿我打趣说:你变成了一条大带鱼了。

1971年、1972年的春节我都是在伙房这么过来的,可是到如今我却想不起当时羊肉的味道,炸鱼的焦脆,因为我从来没有尝过一口那肉,那鱼的味道。

但是我却清楚地记得虽然身在伙房,也没有特殊的吃到什么,倒是我炒菜大锅的背后、那口煮猪食的大锅常令我记忆犹新:因为我曾忍不住从里面捞正在煮着猪食里的胡萝卜 “改善伙食”。

回忆的逝去了,逝去的在回忆的梦中;

梦中闪现是幸福的现实。

——让食物的飘香来得再浓郁些吧!

蒋引丝

                               2018.1216

                                  

往事如烟 人物掌故 岁月留痕 趣闻轶事 联络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