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

吕东建

 

全家福 

 

  爸爸在广州暨南大学筹建口腔系。这里的生活和工作条件非常差,这一点他有思想准备,可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广州的潮湿炎热,是所有初到广州的北方人最大的生活障碍。特别是返潮天时候, 空气湿度可以达到惊人的99%,墙上地上到处都在出水,衣服被子都是湿润的,整个人身上都是汗津津黏糊糊的,有那种尿不出来的感觉,肾脏压力很大,人难受死了。加上没有空调,连电风扇都没有,这种气候对人的煎熬绝不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能轻易顶过去的。食堂的饭菜不合口味,不吃又不行,全靠自己带来的一点豆瓣酱,真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暨大没有住房分配给爸爸和梁伯伯他们,就在明湖边的筒子楼里,用层板隔出来十平米的房间,两隔壁。

  他们俩又开始了人生的第二次不可思议的创业,他们已经走过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剩下的是坚强的信念,和不屈不挠对事业的追求。他们都已年过五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奋斗?正因为如此,他们的这种举动不是所有人都敢承受的,畏惧、害怕、担心不乏其人。他们把自己置于背水一战之地,没有退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是何等的毅力,何等的情怀,不可思议。

  珊妹转学,在暨大附中读书,陪着梁伯伯。

  这里的老鼠,在隔间的层板上飞檐走壁,成串打闹,横冲直撞,猖狂至极,无不破坏,无不偷吃,到处都是它们的屎尿, 简直就是筒子楼里的霸主。蚊子、蚂蚁、蟑螂、白蚂蚁、蛇,太可怕了,蚊帐是唯一的一道屏障,晚上一关灯,蚊帐上,透过月光可以看到一条一条的线,一串一串黑影子,在蚊帐上爬,老鼠在蚊帐顶上像跳蹦床,叫着打闹着,痛快不已。天气又热又闷又十分潮湿,买来一台电风扇, 开再大的风顶着吹都不管用,整夜出汗,难受得根本睡不着,简直没办法休息,哪怕是片刻都不行。这种生活条件的煎熬,极大地考验着来这里创业的每一个人,爸爸从来不会写信告诉我们这些,他总是说自己还可以。

  口腔系就是一块牌子,只有一间办公室里,一张桌子,一支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爸爸是开荒牛,要耕耘这一穷二白的土地,打拼出自己的希望。

  妈妈很着急,她知道爸爸的身体状况,她也知道现在没有住房,只能在食堂里吃饭,营养肯定跟不上。可她就是不知道这种生活条件,但她感觉到爸爸是在拿自己的身体, 与事业和命运抗争着。她要尽快去广州,可以照顾爸爸的生活,可以分担很多生活上的烦恼。爸爸来信总是不让妈妈去,他说新房子快修好了,等到有了房子再去。

  其实,爸爸已经病了,非常剧烈地咳嗽,吃什么药都不管用,白天夜晚连续咳,又发高烧,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自我感觉非常不好,不得不卧床休息,十分担心自己起不来走不出去了。医学院党委书记李处杰去筒子楼看望他,爸爸说不出话来, 只能用笔来交谈。李书记知道,要把这个口腔系建立起来,谈何容易,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都要打报告写申请,官僚、陈旧、拖沓、马虎,光这些都受不了,单枪匹马,如何能持久。但万事就是这样开头难,总要有一个开拓者,开路先锋。 医学院能做到的所有事情,就是无条件支持爸爸,尽最大能力支持这个义无反顾的开拓者。他紧紧握住爸爸的手,“先放下所有的事情,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考虑,一切都要等到病好了再说。”

       爸爸知道,在这里不能休息,睡不着觉,肯定是不行的,要回家。他好不容易,骑自行车回到荔湾区时敏路奶奶家,躺下了。奶奶着急,她没见过这样咳嗽的,她看见爸爸爬在床边上, 对着痰盂把肺都咳得空响,止不住不停地这样咳,太可怕了。奶奶的心都要碎了,她万般无奈,就到旁边的小药房,买了一瓶止咳枇杷露,她给爸爸说可以止咳。爸爸苦笑了笑,“我吃了很多药了,都不管用,还是身体抵抗力下降, 过几天就会好的。”奶奶拿着药,坐在爸爸床边,端着水,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希望他吃药能好起来。爸爸是孝子,看不得奶奶这样端着水拿着药,守着不走,就按奶奶说的,喝了一勺枇杷露。看着儿子吃了药,奶奶满意了。说也奇怪, 这枇杷露真是神奇,爸爸一下就不怎么咳嗽,当他把这一瓶喝完,几乎跟好了似的,晚上大姑妈来看他时,基本可以正常说话,连烧都退了。

父亲与奶奶 奶奶

  烧一退,爸爸急着要走,奶奶不允,一定要爸爸休息两天才行。这里是家,是港湾,这里有小时候的温暖和甜蜜,可以放得下所有的事情,是心可以静下来的地方。在这两天里, 爸爸像从来没有睡过那么好的觉,简直睡不醒,特别的香。他做了很多梦,梦到他又回到了光明路老房子,回到了孤岛天堂,回到了小园,温馨,甜蜜!

  爸爸来信讲,开始分配住房了。他分到了四楼上一套三室一厅的新房子,曹伯伯在同一栋的三楼,梁伯伯分到一套两房一厅,在另外一栋楼。俗话说得好,要安居才能乐业。他更忙了,像打仗一样的工作节奏, 是爸爸自己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容不得半点闪失。他本想准备回成都一趟,帮着妈妈把家具都搬过去,可是工作太忙,加上新房子还有好多事情走不开,还要上户口等,成都家里的事情就都交给妈妈去办理。

  妈妈很着急,很急迫地办完手续,牵着婆婆,终于离开了这难以忘怀的家园。

母亲离蓉前留影

  爸爸妈妈都去了广州,我们还住在老房子里,这里的家还在吗?

  放暑假了,我们决定到广州探亲。开始姐不去,临到买火车票时,她忍不住也不跟许向东商量,就决定要带妍妍一起去。等什么都搞好兴致勃勃地赶到火车站,火车开了。全傻眼儿,两眼发呆,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怎么回事呢?女朋友去送我们,她拿过票一看,是17点30分的车,不是我们说的7点30分的。应该是东民看错的,我也没看时间,跟着一起错。车票改签到第二天一大早出发,大家只得垂头丧气地找地方休息。

  终于上了火车,早上凉快,开着车窗,我们坐在一排,好让妍妍有地方可以睡。刚开始还新鲜,可到上午,热得不行,打开车窗,风把什么东西都吹跑吹一地,不开窗又热得不行,风扇都没有什么作用,只能到一个站,赶紧开窗通风。 车厢里人堆人,人挤人,拥挤不堪,连去打开水都非常困难。我和东民就要保证有水,要不人就干了。

姐姐与妍妍

  车到了郑州,车厢本来就已经挤翻天,车门一开,下面的人就冲着要上来,乱爬乱挤乱冲乱撞,之混乱,十分可怕。上面没有位,他们挤不动,就翻窗上来。姐一下就惊叫起来, 有人要从我们这里翻,她怕伤着妍妍,尽全力挡住那人,可她没力气。我和东民赶紧一人伸只手,把那人往下推,还给他两下,连忙关窗,才稍微安全一点。突然妍妍要小便了, 厕所关着门,那么多人也过不去怎么办?娃娃憋不住尿的。东民出了个馊主意,“管球得他的,就在窗子上屙,娃娃嘛”。“万一又有人来趴车呢”?姐害怕刚才那一刻,很担心。“老子屙他一身”。东民一得意,说话时脸上是歪的。趁下面不住意, 我抱着妍妍做好准备,东民一开窗,我就把妍妍抽出窗去,妍妍的尿就跟洒水车一样洒出去了。下面有人过,刚开始没人知道,淋了一头一身,后来看到了,全躲开,一边躲一边笑。

  妍妍人太小,才三岁多,经不住折腾,开始发烧了,我们赶快让她睡下。两天一夜,中途还要转一次车,车厢里到处都是烫的,根本没有水洗,一身的粘汗,到处长痱子, 根本睡不到觉,非常难受。过道上挤满了人,那种汗臭、屁臭、人体臭,足可让人窒息。姐后悔跟着我们一起走,早晓得就坐飞机。她们的经济条件还可以,没必要跟着受罪,她自己也疲惫不堪。

  爸爸已经在出站口等我们了,他精神很好,比以前瘦了些。看到我们牵着妍妍从车站出来,他好高兴,一把抱起眼睛都凹陷下去的妍妍,亲了又亲, 这一年多的思念让他说不出话来,眼睛都湿润了。妍妍的小手,捧着爷爷的脸,不断地喊爷爷,不断地亲爷爷。爸爸感到无比的幸福,甜蜜!    爸爸带着我们上了33路可以到家的公交车,说这路车是在他一再要求下,上个月才开通的,总站就在学校门口。

  这公交车到处都松松垮垮的,到处都在响,震耳欲聋,车上没人听得到相互的说话声。我们很在意地看着广州的一切,想发现点什么。当车过了东山口,前面是一片旷野,到处是沼泽地,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地和东一片西一处的鱼塘,车越走越远越荒凉,又走了好久,人都快抖散架时,车来到了一个叫石牌的偏僻小村落,荒凉得很,就是这里了。

  我们从暨南大学西门进来,这哪里是学校,就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到处是窝棚,完全没有我们心目中的样子,完全没有学校的味道,这是什么地方啊!不远,几栋刚修好的新房子, 伫立在光秃秃的黄土地上,爸爸指着靠斜坡那栋楼上的窗户,“这就是我们的家”。我很难一下转过概念来,差别太大了,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在地上。华西坝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哪儿哪儿都顺眼,哪儿哪儿都是我们熟悉的地方, 给人以无比的亲切和温暖。看着眼前的一切,家怎么一下就变成这样了呢?那种巨大的落差,一下把我摔掉进了莫名的深渊。当初爸爸来这里,连住房都没有的第一印象呢?

  跟着爸爸上到楼上,妈妈站在楼梯口使劲地喊着我们,妈妈掉着眼泪,抱着我们!是因为爸爸妈妈都在这里,这个陌生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了。

  三房一厅一卫带阳台,从未听过的名字,好新鲜。有电风扇,有不可思议的电冰箱,还有洋气的不得了的21吋彩色电视机,多好啊,这些极其方便的生活设施,把成都甩了好远。

  妈妈摆好了一桌丰富的晚餐,这里的虾,鱼是最新鲜的,加上我们传统的过年菜,特别的诱人。 爸爸又把冻好的啤酒饮料从冰箱里拿出来,倒在玻璃杯里,杯子马上就起雾了。在炎热的广州,我们举起这样的冰冻饮料,不是过年胜似过年,我们在广州团聚,感受到了现代生活的味道。

 

吕东建於2020年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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